筆尖一頓,紙上暈開個小小的墨點。江叙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汗水味,混着畫室裡的松節油氣息,莫名讓人安心。他想起匿名信風波時,這人把信撕碎的狠戾,和此刻眼底的溫柔判若兩人。
“陸沉,”江叙放下筆,忽然開口,“鎖骨的疤……”
“嗯?”陸沉低頭看了眼領口,笑了笑,“不是說過是火鍋嗎?騙你的。”他伸手扯開校服第一顆紐扣,露出鎖骨處淡粉色的疤痕,“小時候家裡打架,我擋在中間,被砸了個酒瓶子。”
聲音很輕,像在說别人的事。江叙卻想起器材室裡,他攥着舊照片渾身發抖的樣子。指尖懸在疤痕上方,最終還是輕輕落下,觸到皮膚的瞬間,陸沉猛地一顫。
“有點癢。”他别扭地咳了聲,扣上紐扣,“喂,小蝸牛,以後你的手不許再受傷了。”
“嗯?”
“你的手該畫畫,”陸沉抓起他的手腕,繃帶下的脈搏在掌心跳動,“該捧顔料盤,該拿畫筆,不該纏繃帶。”他的指腹蹭過繃帶邊緣,那裡的布料已經磨得發毛,“知道嗎?”
江叙沒回答,隻是看着他泛紅的耳尖,突然覺得畫室裡的空氣都變甜了。窗外的天色漸漸沉下來,遠處教學樓亮起燈光,透過百葉窗在地闆上投下條紋狀的影。
“走了,再晚門禁了。”陸沉松開手,卻在轉身時突然把江叙的速寫本塞進自己包裡,“借我臨摹一下,學學怎麼把人畫得這麼好看。”
“喂!”江叙去搶,卻被他笑着躲開。兩人在顔料未幹的地闆上追逐,踩出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最終江叙被堵在畫架旁,陸沉的影子将他完全籠罩,近得能看見他鼻梁上細小的汗珠。
“江叙,”陸沉的聲音在寂靜的畫室裡格外清晰,“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時間仿佛突然靜止。隻有窗外的風聲,和兩人逐漸加快的心跳聲。江叙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裡映着自己的樣子,還有未幹的钴藍色顔料。
“你……”
“噓。”陸沉伸出手指,輕輕按在他唇上,指尖沾着的群青色在暮色裡泛着微光,“不用急着回答。不過——”他忽然笑起來,露出後槽牙,“下次畫我正面的時候,能不能把我畫得帥一點?”
江叙看着他眼裡的狡黠,突然覺得喉嚨發緊。他别過頭,卻不小心撞翻了旁邊的洗筆桶,深藍的水濺在兩人鞋上,暈開相同的顔色。
“笨蛋!”
“是是是,笨蛋在追你。”
陸沉彎腰去撿桶,卻趁機握住江叙的手。繃帶下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來,溫熱而堅定。江叙沒有掙脫,隻是看着地闆上漸漸幹涸的顔料花,突然覺得,這個傍晚的畫室,溫度好像格外高。
當兩人并肩走出畫室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陸沉把速寫本還給江叙,裡面多了張新畫——兩隻交疊的手,指縫間漏着細碎的陽光,旁邊用鉛筆寫着很小的字:“這次換我畫你。”
江叙摩挲着紙頁,擡頭看見陸沉正望着月亮發呆。“在想什麼?”
“在想,”陸沉轉過頭,月光落在他臉上,笑容比星光還亮,“明天早上的包子,要多買兩個,給我未來的專屬畫家。”
風穿過走廊,帶來遠處籃球場的喧鬧。江叙看着他的側臉,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天台遇見時,這人叼着煙,眼神桀骜,卻偏偏被自己畫裡的月光吸引。原來有些相遇,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溫度。
畫室的燈還亮着,映着地闆上未幹的顔料河,和牆上交疊的影子。江叙握緊速寫本,指尖觸到紙頁下的溫度,忽然覺得,這個夜晚的風,都帶着顔料和陽光混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