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後悔。
後悔當初在葉新試探着問他是否厭惡男風時,自己為何要那般決絕地拂袖而去。他明明看出了那孩子眼神中的惶恐與期盼,明明知道那孩子對自己已生出了不該有的情愫,為何就不能稍稍溫和一些,哪怕隻是說幾句寬慰的話也好……
三郎或許隻是覺得自己如父如兄,隻是弄錯了,自己該好言勸慰,而不是冷待。
哪怕自己不喜男風,也該尋個合适的時機,與三郎開誠布公地好好分說一番,為他講清楚這其中的利害與不妥,引導他走上“正途”……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留下一個巨大的心結,讓那少年獨自煎熬。
一想到葉新或許……遇險前,他或許還在記挂自己,紀栴的心,針紮似的疼。
當初在周國公府,兄長紀權提議将葉新送往西北軍中曆練時,自己為何要頭腦發熱,提出那個将葉新送往南境的“奇兵”之策。
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他卻忽略了,葉新畢竟還是個半大孩子,心性尚未完全成熟,驟然将他置于那般兇險的境地,三郎就是應付不來。
對于兩位将軍的争鬥,朝野矚目,但東宮之中卻一片喜氣洋洋、歌舞升平的景象。
太子殿下似乎早已将葉新這個小小的右衛率校尉抛之腦後,他所有的心思,都已放在了即将到來的淮王葉旼的大婚典禮之上。
哦,聽太子家令說,殿下還努力在太子妃那下功夫,忙着給陛下生個嫡孫出來。
為了彰顯皇家氣派與兄弟情誼,太子下令東宮上下,務必将淮王的婚禮辦得風風光光,不可有絲毫怠慢。一時間,宮城之内張燈結彩,人來人往,忙得不亦樂乎。
紀栴冷眼看着這一切,心中充滿了鄙夷與不屑。
他看得出來,太子葉曠對葉新的失蹤,不僅沒有半分擔憂,反而暗自慶幸。
東宮巴不得俞師厚和羅器為了此事徹底撕破臉皮,鬥個兩敗俱傷,如此一來,皇帝籌備已久的征伐南陳之戰,便隻能無限期地推遲下去。
這對不願承擔風險、又害怕被奪了風頭的太子而言,自然是再好不過的結果。
儲君如此……唉,紀栴心中暗歎。
無望的等待與内心的煎熬,将紀栴折磨心力交瘁,就在他連着幾天做噩夢的時候,何守宗終于風塵仆仆地從豫州趕回了京城。
“三公子!”何守宗一進書房,便先灌了一大口涼茶,這才喘着粗氣,對紀栴禀報道:“我見到俞師厚了!”
“葉新呢?!”紀栴猛地從坐席上站起身,一把抓住何守宗的手臂,聲音因激動而有些嘶啞,“三郎他究竟如何了?!”
何守宗看着紀栴布滿血絲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心中也是一陣不忍。
他緩緩說道:“公子且寬心。老夫雖未曾親眼見到葉三郎,但據俞師厚所言……”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三郎他,應當未死!”
“應當未死?!”紀栴先是一喜,那顆懸了許久的心,仿佛瞬間落回了實處。随後又是一驚,什麼叫應當活着?
“俞師厚親口對老夫說,三郎必有前程。”何守宗看着紀栴,語氣凝重地說道,“他還讓我轉告國公,請不必擔憂,待南征大勝之後,葉校尉定會安然返京。”
“隻是……”何守宗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老夫在豫州大營數日,想盡了辦法,卻始終未能見到葉三郎一面。俞師厚此人,城府極深,言辭之間滴水不漏。他口中所言,究竟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老夫……也着實難以判斷。”
“也就是說,”紀栴的聲音重新變得冰冷起來,“葉三郎是否真的安然無恙,一切都不過是姓俞的一面之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