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意嗎?
葉新扪心自問,想起了父親蒙受的冤屈,想起了王府滿門的慘死,想起了庭梧兄的照拂與期盼,想起了柳葉姐姐的鼓勵,想起了姨母姨夫的殷切目光……
不,不,他不願意!
他不能就這麼窩囊地躲起來!他要活着,他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他要為父親洗刷冤屈,他要重振扶風王府的門楣!
孫慶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他看着葉新眼中重新燃起的鬥志,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喃喃道:“好……好兄弟……記住……活下去……”
話音未落,他的手便無力地垂了下去,雙目圓睜,再無聲息。
葉新跪坐在一旁,淚如雨下。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獨自面對這世間所有的險惡與未知。
孫副将死了。
葉新強忍着悲痛,用身上僅剩的銅闆,請鎮上的百姓幫忙,尋了一處僻靜的山坡,将孫慶草草安葬了。沒有棺椁,沒有墓碑,隻有一抔黃土,掩去了這位沙場老兵最後的忠魂。
接下來該怎麼辦?
葉新茫然四顧。建康城,這南朝的繁華金粉之地,此刻在他眼中,卻如同一座巨大的迷宮,處處都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險。他謹慎地觀察着,想要找尋一條能夠安全離開建康城,返回大梁的道路。
盡管南陳風花雪月,文恬武嬉,但這并不代表任何人都能在此地來去自如,平安無事。孫副将能帶着他們喬裝改扮,順利潛入,那是因為他經驗老道,又有人脈接應。可如今,葉新孤身一人,身無長物,更沒有那份“刷臉”的本事。
起初,葉新想過,是不是可以喬裝成乞丐,混出城去。
但他很快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親眼見過,那些衣衫褴褛、沿街乞讨的乞丐,時常會遭到兵痞的無故毆打,甚至有些倒黴的,随意便被人拖到暗巷中打死,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在這亂世之中,乞丐的性命,比草芥還要輕賤。
那扮作商人呢?可他們被羅伝的人抓住時,船上所有的貨物和錢财都已被搜刮一空。孫副将能從那些如狼似虎的水師士卒手中,将自己的印鑒和信物悄悄找回來,已是萬幸。如今的他,身無分文,連扮演一個落魄的小商販都底氣不足。
實在不行……還是隻能做乞丐?葉新煩躁地撓了撓頭,隻覺得前路一片灰暗。
就在他為生計與出路發愁之際,轉機卻意外地出現了。
那日為孫副将治傷的老大夫,在聽聞孫副将不治身亡後,又見葉新這個年輕人雖然形容狼狽,卻依舊強忍悲痛,将孫副将的後事料理得妥妥當當,對他那份知恩圖報的心性,頗為贊賞。
葉新告訴老大夫,死者是與他一同南下行商的同伴,在江上遭遇水匪,同伴為救他而身受重傷,不幸亡故。他如今身無分文,隻想着能将同伴的遺物送回家鄉,也算了卻一樁心願。
老大夫看着葉新那雙真誠而帶着幾分稚氣的眼睛,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憫。
他歎了口氣,說道:“小郎君,如今江北戰亂将起,你身上這點傷勢雖不重,卻也需好生調養。獨自一人向北,千裡迢迢,路上盜匪橫行,官兵盤剝,并不安全啊。老朽這藥鋪雖小,倒也還缺個打下手的夥計。你若不嫌棄,不如暫時留在此處,幫老朽收拾收拾藥材,打理打理鋪面。待到日後時局穩定一些,你再啟程北上,豈不更穩妥些?”
葉新聽了這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深深一揖,哽咽道:“老丈大恩,鳳回永世不忘!”
就這樣,葉新便在這建康城外的小鎮藥鋪之中,暫時安頓了下來。他每日裡跟着老大夫上山采藥,在鋪中碾藥、制丸、看診、抓藥,漸漸地,竟也對岐黃之術有了些許興趣。
他本就不笨,又曾在弘文館中讀過幾年書,識文斷字,記性也好。加之他為人勤快,手腳麻利,肯下苦功,學起醫術來,竟比尋常的藥鋪學徒要快上許多。
老大夫見他聰慧好學,又尊師重道,心中越發喜愛,便也将自己壓箱底的那些本事,傾囊相授。
“孩子,好好學吧,”老大夫時常撚着胡須,笑眯眯地對葉新說,“這醫術啊,學到了手,便都是你自己的本事,誰也搶不走。亂世之中,能有一技傍身,總不會餓死。老朽我啊,如今年紀大了,也沒什麼心氣去争名逐利。等以後你學成了,天下太平了,憑你這份天資和勤勉,若是肯用心鑽研,将來去北邊,給那梁國的皇帝老兒當個禦醫,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葉新聽着老人這帶着幾分戲谑的期盼,也跟着憨厚地笑了起來。眼下的日子雖然清苦,卻也難得的平靜與安甯,讓他暫時忘卻了國仇家恨,忘卻了前路的迷茫與兇險。
隻是,這看似祥和安逸的時光,也僅僅隻過了三個月。
這年初秋,天氣剛剛轉涼,梁、陳兩國之間的氣氛便驟然緊張起來。邊境之上,戰事一觸即發。南陳朝廷為了擴充軍備,開始在各地大張旗鼓地抓捕壯丁,強征入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