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在這遇到了,我作為兄弟便要與大哥打聲招呼。”霍雨集沉吟了一瞬,對姜竟水說:“如此,你便先走吧。”
姜竟水擡眼瞧了霍雨集一眼,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霍雨集轉眸看着霍群取,擡手招來了獄卒,涼涼的說:“你将這禁制打開,我與大哥說說話。”
禁制一開,過道上的聲音便傳到了牢中的霍群取耳朵裡,隻見他垂着的腦袋輕輕擡了起來,露出了一隻陰翳瘆人的紅眼珠子。
細小的冥蛇四散而逃,髒污的稠血被帶的到處都是,霍雨集絲毫不在意,他盤尾坐到霍群取的面前,面上忍俊不禁:“我瞧大哥雖然脾氣不好,但也不像是個蠢人,現今這麼凄慘是演的哪一出啊?”
霍群取壓下心中騰起的怒火,猩紅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并未直接回應霍雨集的問題,而是沙啞着嗓音說起了一件近來大家都諱莫如深的一件事:“算算時間再過不久,就要甄選陰君繼位者了,不知小弟對此可有關注?”
在這個世上,人、妖、精怪、鬼神、仙魔共居一地,自古以來就紛争不斷,上古時期為了平衡諸族,便由當時最強大的妖鬼神三族牽頭共同創立了陰君之位,萬族共尊。
而初任陰君則是鬼族的一位謝姓帝尊。
這位帝尊就任之後立下了一條規矩:每任陰君在位時長不可超過五百年。
此後,每五百年,陰君之位便有輪轉。
霍雨集想到此處,念頭一轉,微微一笑:“大哥你一向清楚我這個人胸無大志,陰君繼位與我也關系不大,我又怎會平白關注此事?”
“是嗎?”霍群取嗤笑:“現如今每族都在暗中觀望下注,就看哪位能夠坐上陰君之位,父親也不例外,愚兄還以為你也是一樣呢。”
霍雨集無視這點嘲諷,隻挑眉說:“每族都在下注,我羽衣族就算赢了恐怕也掙不到魁首吧?你和父親便是因此産生分歧?”
定鼎之功哪有那樣好拿,再說了,要坐上陰君的位子,那就得得到萬族認可,若單說妖族,誰想要認可,首先就得有打遍妖族無敵手的頂尖實力。
霍群取忽然低聲笑了起來,雙眼滿含深意的看着他:“看來你還不知曉……”
霍雨集皺眉:“知道什麼?”
霍群取咧着嘴角一臉的愉悅:“那個跟你關系極好的姜竟水,他身體裡流着的可是謝氏的血啊。”
謝氏,初代帝尊留下的唯一血脈,鬼族和人族的混血,這條血脈因着謝帝尊的關系,大家出門在外都對謝氏有所照拂,所以即使現在距離謝帝尊逝世已經很久很久了,這一支血脈也還是留存至今。
但說到謝氏,也就僅此而已了。
姜竟水有謝氏血脈,按照霍群取這興奮的語氣,難道霍群取想讓羽衣族“擁戴”姜竟水當上陰君?
開什麼玩笑呢。
霍雨集翻了個白眼:“大哥,我看你真是被人族給養廢了,怪不得父親罰你罰的這麼重。”
霍群取陰了臉:“你什麼意思?”
霍雨集慢悠悠的歎了口氣:“也許是因為妖族大都直來直去,所以對你這般腦子不清楚的,大家都不屑說什麼,我以往也沒怎麼和你相處,但是大哥,這裡可是妖族啊,你可快快把你在人族學到的家天下思想給摒棄吧,族人對你還算客氣,那是因為顧及着父親和我,你以為是因為我們血緣最近嗎?”
霍群取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幾百年,當然清楚妖族什麼德行,誰拳頭大誰就是老大,誰帶來的利益多那就向着誰,妖族放縱·欲·望,遵從本能,就像是會說話,會讀書寫字溝通交流的牲畜,沒有道德,也沒有倫理可言。
也許親緣關系會讓妖族照拂自己的至親,但那大部分隻是出于一個強者對于自己所有物的保護。
更何況,妖族一個族群的誕生往往就是由一個妖族繁殖生育成的,靠親緣關系和陰謀詭計走上高位?那是隻在沒有力量的人族中才能實踐的手段。
可是,霍群取卻在想,這樣隻認力量的族群,誕生簡單,毀滅起來不也輕而易舉嗎?
沒有力量的陰謀詭計或許在妖族中不會有好下場,但人族擴張的速度太快了,遲早會把妖族的地盤蠶食殆盡。
而像羽衣族這樣需要依賴人族來繁衍的妖,又會有什麼好下場呢?
“我當然知道,他們是把我當成父親和你的所有物來看待的,我也知道陰君不是那麼好當的,但是謝氏畢竟是鬼族和人族的混血,謝帝尊當初既然能夠當上陰君,想來實力也是天下第一,那他的血脈又豈會簡單?”
霍群取發紅的雙眼透露着偏執:“姜竟水的實力大家都有所察覺,若不是他自己不想當少主,你又怎麼能打得過他?”
空氣靜谧了一瞬,霍雨集仔細看了看霍群取的神色,說:“陰君之位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到底是為什麼執着?父親把你關在這裡的意思你想不明白嗎?”
“……”霍群取低頭看着腳邊的污血,呼吸急促,略顯焦慮:“近些年新生兒越來越少了,周邊的妖族都在觊觎崇山,隔三岔五便來約戰,我知道妖族都肆意妄為,就算突然死了也不足為怪,但是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輸的。”
“嗯?”霍雨集略微有些疑惑,待反應過來他說這話的意思後,氣的笑出了聲:“你算個什麼東西,也來操心我們的活路?世間物競天擇,妖族天生地養,成王敗寇,無需多言,若是敗了,改日勝回來便是,若是絕嗣,那便是氣數已盡,有何可懼?”
“沒出息的東西!”霍雨集的罵聲和族長的怒吼重合,震的霍群取雙手發顫。
出了地牢,霍雨集把腦子有病的大哥抛之腦後,趕緊溜出桑叒谷,認真思考起了自己兒子的事。
無故被關霜牢四個月,算算時間,他兒子應當已經出生三個月了,自己沒有在分娩現場,很難說他兒子現在是否還是活着的。
對于妖類來說,弱肉強食乃是生存法則,自身實力若是比對方差就算是直接被無故殺死那也是理所應當。
被迫交尾對于人類來說更是奇恥大辱,所以自己的子嗣被殺也是情理之中。
隻是畢竟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即使大概率已經重新投胎去了,自己也還是象征性的找找吧,萬一沒死呢?
霍雨集一邊想着,一邊咬破自己的手指,便有四滴血依次從傷口中飄流出來凝聚成珠。
此時右側桑叒谷所在方向傳來三道吸引力,使其中三顆血珠聚在一起,不受控制飄浮向右。
這代表的是父親、大哥和二哥三人。
霍雨集一揮手使這三顆血珠就地蒸發,而後看向第四顆血珠。
這顆珠子滴溜溜的在空中轉了半晌,而後才慢吞吞往西南方向飄去,飄了沒一會兒卻又好似找不到方向一般開始四處亂轉……
如此反複,時斷時續。
霍雨集挑眉:“看來我那子嗣命大些,竟還沒死。”
隻是看這血珠顔色淡薄的樣子,想來身體也是格外虛弱,依靠血脈牽引想要找到他怕是有些困難了,可他也沒什麼其他的尋人辦法。
一個月後。
一邊跟着血珠尋親,一邊遊山玩水的霍雨集終于在一個叫做中樓鎮的地方找到了他家剛出生四個月的子嗣。
他皺着眉頭捏住白胖嬰兒的脖頸将其提了起來,對視半晌,眼睛緩緩下移見着了一雙白花花的小胖腿。
霍雨集陷入沉思:這是他家崽嗎?尾巴呢?尾巴被狗吃了?
豁然松手,小嬰兒啪唧一聲摔在了硬闆床上,下一瞬,一股尖銳刺耳的啼哭聲沖天而起……
霍雨集站在原地一臉無情的看着他哭。
難怪血珠色澤淺淡,原以為是因着受了傷的緣故,未料到竟是如此。
這時,忽然從房間外沖進來一個三四十多歲的中年大漢,其神情憂慮的将小嬰兒抱在懷裡不停的安撫:“怎麼突然哭了啊,是不是餓了?流安不哭啊,爹爹馬上就帶你去吃奶啊,流安不哭……”
說着,中年大漢便抱着小嬰兒出了門。
隐形妖霍雨集施施然緊随其後,靜靜的觀察起了這個中年大漢。
這個中年大漢姓陳,父母早死,尚未娶親也無子嗣,家中僅其一人,開了個面攤,生意不好不壞,勉強為生。
在兩個多月前,他去山上為父母掃墳上香,回來的路上撿到了被遺棄在路邊的小嬰兒,這個小嬰兒被包裹在綢緞所制的襁褓之中,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子嗣,可不知為何被抛于荒野。
憐憫之下陳大漢将其抱回了家,便當做自己的兒子養,由于襁褓之上繡有流安兩字,就為其取名為:“陳流安”。
因家中沒有女眷,陳大漢一開始是用米糊來喂的陳流安,可哪知道這個小嬰兒格外嬌氣,餓的奄奄一息都不吃米糊,後來陳大漢隻好舍了面子去隔壁一戶剛生了孩子的李姓人家,借奶給他吃。
以上,是從街頭巷尾的一些閑言碎語中提取出的信息。
“沒想到那書生倒還有點良心。”霍雨集眯眼看着陳流安,涼涼的說。
人類雖然自以為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有良知、擁有道德底線的種族,但有一點他們遠遠比不上妖類。
那就是妖類對于幼崽的天生愛護。
這種愛護并非是捧在手裡怕掉、含在嘴裡怕化的緊張溺愛,也非是面面俱到、要啥有啥的貼心寵愛,而是一種可以在妖類中橫行霸道卻不會有絲毫性命之憂的最高特權。
這特權并非隻限定于哪一族的幼崽,而是囊括全天下數千萬的所有種族,包括人類。
人類就不一樣了,隻要威脅到自身的利益,就算是剛出生的幼崽,也難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