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石縷清了北烏王庭中這些秘辛，憤恨道：“隻怕正是因為北烏王庭中這些龃龉之事，王子争利，納泰既無耐心，又想表現自己，這才第一個舉起屠刀，揮向北境了吧？”

陸清安的唇角勾起一抹涼薄的輕笑，北烏和大啟一樣，皇室看起來光鮮亮麗，實則暗流湧動，鬥争不止，隻是不知，誰才是最後的赢家。

一聲長歎響起，王将匪看着窗外的雪影，低喃道：“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北境子民如此，衛縣亦如此。”

今日之事，隻不過是一場前兆，以衛縣為引，戰火就要燃起了。

陸清安看出王将匪眼底深深的憂慮，他寬慰道：“阿匪，你放心，我已經将今日之事修書于陸大人，還有上次的衡都一事，陸大人也已知曉。經此一事，曆州軍會有所準備，你如今有傷在身，憂思傷脾，不易多想，要好好休息，養好身體才是。”

“是啊阿姐，”王将石也附和道：“咱們都是小兵，這些事對咱們來說，都太遠了，還是交給當官的操心去吧。世事瞬息萬變，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要我說，咱們隻要過好當下，便是萬事無憂了。”

“我知道了，”王将匪勉強露出笑意，淡淡道：“已是深夜，你們也為我忙了這麼久，也是累了吧。我也想休息了，你們先出去吧。”

陸清安看着王将匪蒼白的唇色，想到她今日經曆的事，心中不放心，他俯下身，輕聲問道：“要不，今日我在房中陪你吧？”

王将石一聽，劍眉一豎，向前擠了擠，擋在王将匪面前：“鹿觀璟，你是不是忘了些什麼？我還在這呢！就算要陪也是我陪吧？”他壓低聲音，不滿地瞪着陸清安：“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居心何在？”

陸清安：“……”。

這小子，早知道剛才就應該給他開幾位安神藥，讓他一覺睡到天亮才是！

王将匪出聲道：“你們也太小瞧我了，戰場上和敵人厮殺的場景，我早在腦海中預演了無數遍。今日一戰，我隻覺得酣暢淋漓，斷不可能會有懼怕之意。”

她說着，阖上了眼，遮住眸中的疲憊之色，沖着他們擺擺手：“放心吧，我沒事的，就是有點累了。睡一覺，明日便好。”

她喃喃着，也不知是說給陸清安和王将石，還是說給她自己。

王将石還想說什麼，陸清安沖着王将石搖搖頭，他拿起一旁的燈罩，籠在燭台之上，那瑩瑩的燭光頓時柔和了幾許。

他溫聲道：“既然如此，便讓這盞燈陪着你吧。”

王将匪沒有睜眼，她聽着腳步聲漸輕，聽到房門關上的響動後，才緩緩睜開了雙眼。

她轉過頭，看向一旁幽暗的小燈，雙唇緊抿，強壓下湧上眼角的淚意。

是啊，沒什麼的，正如她剛才所言，今日場景，她早在心中設想了千萬遍，那些前朝将軍、榮昭公主，誰人不是斬敵數萬，可為何她卻覺得這般難受？

單是剛才閉上眼睛，那些鮮血飛濺、人頭落地的場景就又在腦海中浮現，如今房中隻剩下她一人，這種難受的感覺更是強烈。

窗外落雪簌簌，王将匪拽着被子蒙住頭，告誡自己不要再想戰場之事。她想要睡覺，她告訴自己，隻要睡一覺，一覺醒來，一切如初。

可是她剛阖上眼眸，黃昏城外那血腥的一幕便在眼前不斷重現，她手持利劍刺入敵人身體時的的那種觸感好像還殘留在指尖，那些噴濺到她臉上的鮮血，從溫熱變成黏膩的冰冷的，泛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腥甜氣息。那些瀕死之人絕望的嚎叫在耳邊響起，如厲鬼索命，緊緊纏繞，讓她不能呼吸。

王将匪呼吸急促，心跳如鼓，她掀起厚重的衾被，身上的單衣已經被冷汗浸濕，緊緊貼在她的身上，如同那些鮮血一般，冰冷黏膩，她大口喘息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是身體卻止不住的顫抖，腦海中那些血色的雜亂思緒卻如同洶湧的潮水一般襲來，将她淹沒在恐懼中。

安靜的夜色将人的情緒放大，王将匪雙眼圓睜，聽着窗外的雪聲。她感覺心上像是壓了什麼，讓她喘不上氣，尤其是在密閉的房中，這種感覺更是強烈。王将匪再也忍受不了，她坐起身，披上件外衣，手持宮燈，推門而出。

白露暖空，夜雪初霁。宮燈中的燭火随着她的步伐一跳一跳，暈出柔和的光芒。她剛往前走了一小段，便聽到身後傳來窸窣的響動。她心一驚，回身看去，那人從雪中走出，王将匪看清是誰，這才松了一口氣。

陸清安看見王将匪這般模樣，什麼也沒說。他将懷中揣着的東西放在王将匪的手上，随後将身上的黑裘大氅脫下，披在身着單薄的王将匪肩上。

王将匪感覺到手裡的溫暖，低頭一看，才發現剛才陸清安給她的是一個小暖爐。陸清安打開紙傘，接過她手中的宮燈，與她并肩而行。

深夜的長街寂寥無人，大雪茫茫，将夜空映得亮如白晝。兩人踏在松軟的雪地之上，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不知為何，在這樣的雪夜之中，王将匪紛亂的心緒慢慢靜了下來。寒風凜冽，她卻覺得暢快無比。她垂眸看着點點燭光，輕聲打破了寂靜的氛圍：“如此情景，突然讓我想到了一句詩。”

陸清安問：“什麼詩？”

王将匪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道：“好将一點紅爐雪，散作人間照夜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