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觸感從手背傳至心裡,王将匪眼眶一熱。
真的過去了嗎?
她擡頭看着遠處覆蓋上皚皚白雪的城牆,想起曾經年少無知的自己說出的那些大話,忍不住扯出一個自嘲的淺笑:“想當初在軍營之時,我仗着自己箭術超群,洋洋自得。當時你曾同我講過,殺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隻是我那時并不明白這其中的深意,自以為和進山捕獵并無不同,可是……直到今日,那些北烏人溫熱的鮮血濺到我冰冷的臉上,我才終于明白了。”
陸清安聽到王将匪的感慨,也是一聲輕歎。他知道親手結束一條生命時所需要付出的代價,越是純良之人,所承受的痛苦便會越大。他擔憂着這一天的到來,可他也知道,若想要實現夢想,阿匪就必須經曆這一步,這些痛苦也必須是自己承受。成長,殘酷而清醒,對所有人也都公平。
這些道理他都明白,可他還是忍不住心疼。上天是何其殘忍,短短一日,少女便經曆過背叛、孤獨、恐懼、絕望,這些痛苦覆于一人身上,縱使已傷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卻依然頑強地立在那裡,不肯倒下。
風雪滿天中,陸清安執傘而立,王将匪回首,望進他擔憂心疼的眼眸中,她一怔,勉強笑道:“我沒事,真的。”
她強裝無事,道:“我是士兵,自入軍營以來,便已有預感,這一天或早或晚,都會到來。既然我做出了選擇,所要承受的痛苦便是這個選擇需要付出的代價。隻是……因為這是第一次,所以還有些不習慣,你放心,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笑着眨眨眼睛,安慰陸清安:“我可是要當将軍的人,怎麼可能連這關都過不去?”
“是啊,”陸清安眸色複雜,輕聲附和:“日後你為将,定會統領萬軍,一往無前,勢如破竹,百戰百勝。”
陸清安的這句話讓王将匪很是受用,連帶着一直陰霾的心情也是稍好了幾分。她登上城牆,眺望遠方,今日那片厮殺決戰的戰場已被白雪覆蓋,白茫茫的一片空寂,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潔白純淨。
陸清安順着王将匪的視線望去,看見那片白雪,擔心王将匪會觸景深情,他伸出手,正想勸王将匪回去,卻聽見王将匪問道:“小璟,今日城外,你不是第一次殺人吧?”
陸清安一怔,王将匪轉身看向他,她雖是詢問,語氣卻頗為肯定。之前她還怨自己膽小不争氣,連這點必經之事都害怕到心跳如鼓,難以入眠。反觀鹿觀璟,他卻是一副無事的冷靜模樣。王将匪原本還想問他為何不怕殺人,可是剛才看着那片雪地,電光石火之間,她突然想起在暈倒之時,見他于敵人中殺出一條血路,沖至她的身邊。那如同砍瓜切菜的娴熟手法,她仔細想了想,便明白了。
因為不是第一次殺人,所以不會害怕。
陸清安垂眸,少女的眼眸亮晶晶的,似乎能看破萬物,讓他無處遁形。他抿了抿薄唇,移開視線,沒有言語,卻也算是默認了。
他原本隻是想讓她看見他坦露的那一面,可到底,還是露出了一絲血色的本性。
陸清安有些忐忑,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小心翼翼地擡眸望向王将匪,正撞進少女好奇的目光中。
“小璟,你第一次殺人時,是何場景?”
少女沒有鄙夷,沒有懼怕,宛若老友小叙,雪夜閑談,一切無恙。
她的神情平和甯靜,陸清安看着她,仿佛也被帶回曾經的記憶長河中。
“很小的時候了,有一次遇到劫匪,為了自救,隻能殺人。”陸清安的眸光似蒙上一層墨霧,比夜色還濃:“時間過去的太久了,我有些記不清了。”他的聲音很輕,似是一陣風便會吹散了。
時光悠遠漫長,若是沒有王将匪的問題,他好像已經把那段回憶遺忘了。
那年他剛從北境返回京城,也如今夜,夜深雪寒,殺手以此做掩,潛入齊王府中,想要結果他的性命。他用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割破了對方的喉嚨,鮮血汩汩而出,那人的命也留在了那個雪夜。
彼時他也不過是堪堪七歲的黃口小兒,或許那一夜的他也如現在的王将匪這般懼怕驚恐,隻是時間太久,他記不清了,也不願再回想。
那些爾虞我詐的曾經,在一次次命懸一線的蛻變中,終成了如今的冷血之軀。
王将匪看着身旁沉默良久的陸清安,少年與她年歲相仿,可王将匪總覺得他那雙點漆般的黑眸,似是壓着深埋許久的秘密。
她看出陸清安不欲多言,便沒有再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想到今日陸清安的身手,她又道:“想起你我初識時,我還以為你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公子,可今日一見,你的武功與我相比,也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