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芙久久地看着他,兩行清淚無聲滑落。她顫抖着擡起雙手,開始比劃起來。
“這是……?”徐澄照不解地問。
“手語。”溫澈聲音哽咽,“溫家曾有個啞仆,我們姐弟四人都跟他學過。”
少年溫澈辨認着手勢:“你要我……好好活着?”他突然抓住溫芙的肩膀,“姐姐,你為什麼不能說話了?”
溫芙緩緩張開嘴,本該有舌頭的地方,隻剩一片空洞。
少年溫澈踉跄後退,重重跌坐在地,撕心裂肺的哭聲再次響徹破廟。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傾瀉而下,瞬間籠罩了整個空明山。
厚重的雨幕将山間萬物都模糊成朦胧的影子,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一片混沌的白。先前走出亭外的修士們被澆成了落湯雞,罵罵咧咧地逃回亭中避雨。
嘩啦啦的雨聲鋪天蓋地,像千萬條鞭子抽打着大地,打在溫澈回憶裡的破廟外,打在二人身處的别院屋頂上,也打在徐澄照隐隐作痛的心頭。
溫澈眼中映出面前的火堆,低聲道:“我心情不好。”
“我知道。”
徐澄照抓過他的手,包在掌心裡,完全包住,包得嚴嚴實實。
溫芙爬到少年溫澈身邊,用瘦如枯枝般的手捧着弟弟的臉,少年溫澈這才發現,姐姐的雙腿也已經折斷。
溫芙為他拭去淚水,慢慢比劃着手語。
“不要哭,姐姐陪着你。
“我會保護你。
“你一定要活着。”
少年溫澈不住地點頭,緊緊抱住姐姐,哭得幾乎窒息。
随着記憶漸漸淡去,溫澈垂下眼簾:“後來見羽帶走了姐姐,溫如也由他撫養。葉勝被留在葉家,而我……孤身到了歌山,遇見了你。”
“嗯。”徐澄照輕輕點頭,“你的二姐呢?”
“嫣姐姐啊……”溫澈的眉眼忽然柔和下來,唇角泛起一絲溫暖的笑意,“她長我四歲,及笄時爹為她取字‘言笑’,從小就是全家的掌上明珠,養尊處優卻不驕縱。她有一雙巧手,不僅會做各式點心菜肴,還擅長制作金玉首飾。”
他指了指徐澄照發間的的白玉蝴蝶簪,“這也是嫣姐姐親手做的。”
徐澄照一怔,立即取下簪子遞給溫澈,溫澈伸手接過,接着道:“當年嫣姐姐與來遊學的蘇家二少爺兩情相悅,遠嫁桪州。可這十幾年來,我和見羽四處打探,卻始終杳無音訊……她最愛笑,也最怕疼,若真有不測,我隻願她走得安詳,不曾遭遇過痛楚和折磨……”
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溫澈輕輕撫摸簪上精緻的蝴蝶翅膀:“好了,都說完了,好久不曾流過這麼多眼淚了。”
這些深藏心底的往事,即便在歌山朝夕相處的日子裡,他也從未提起過。
蝴蝶翅膀輕顫,在徐澄照心中扇起一陣微風,他拿過簪子,輕輕為溫澈束好發,順手将那把木梳收入袖中:“你……”
“這些事,”溫澈仰起臉,泛紅的眼睛直視着他,“我從沒跟别人說過。”
徐澄照心内生出一股莫大的喜悅,他捧起溫澈淚痕未幹的臉龐,拇指輕柔地拭去腮邊的淚水:“十七,我會一直陪着你,也會和你一起,保護你的姐姐。”
一字一句,堅定虔誠。
溫澈睜大雙眼望着他,神色中隐含期待。見徐澄照有些茫然,他破涕為笑:“那你可要說話算話。”
徐澄照鄭重點頭:“我當然會。”
溫澈拉過他的手,指尖在掌心一筆一劃寫下繁複的咒文:“記住了嗎?”
徐澄照閉目凝神,那些字符清晰浮現在腦海中,隻字不差。
“記住了。”
溫澈道:“這門顯露過往的術法名為‘洄夢’,是我娘最擅長的。”
徐澄照眼睛一亮:“這是你娘教你的術法,我也能學嗎?”
“你救過我的命,當然能學。”
這句話卻讓徐澄照心頭一沉。他忍不住想:難道我沒救過你的命,你就不會對我這麼好嗎?若沒有這份救命之恩,在你心裡我又算什麼?這術法……還教過别人沒有?
袖中那把木梳,突然變得比面前的火堆還要滾燙,幾乎要灼傷他的掌心。
“再說了……”溫澈随手拾起一根樹枝,撥弄着漸弱的火堆,“我們同生共死這麼多年,早就沒什麼可分的了。”
同生共死這麼多年……
這句話像一陣清風,瞬間吹散了徐澄照心頭的陰霾,他悄悄松開攥緊的拳頭,将“趁溫澈不注意把梳子扔進火中燒了”的念頭抛之腦後,用力點頭:“嗯!”
窗外的雨聲漸漸停歇。
溫澈又拿出那支黃金箭把玩,冷不防見到面前的火光已經蹿得老高,都快燃到房梁了。他按住徐澄照添柴的手:“好了好了,夠了夠了。”
徐澄照一張俊臉被火光映得通紅,又乖乖應了聲:“嗯!”
“怎麼傻乎乎的?”溫澈一指戳上他的額頭,“你從前雖不懂事,可不像這麼木頭木腦的。”
徐澄照被戳得往後一仰,見到溫澈眼底的淚痣擡高了位置,耳旁那兩顆被照成深色的墜子發出“嗒”的一聲。
我從前不懂事嗎?
正要開口,溫澈拿出一張黑色旗子,将半塊玉擺了上去。
陰冷的鬼氣彌漫開來,一道人影緩緩從霧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