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殘月如一抹淡影懸在天際。朦胧白霧中,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漸次顯現。
高大的男子身着二青色直身,衣料考究,頭戴烏紗翼善冠,長發垂落身後。時值三月,正是春桃盛開的時節,他鬓邊卻簪着一支不合時節的寒梅,花瓣上猶帶露華。
身側的少年體型嬌小,身着藤黃色廣袖圓領長袍,頭戴一頂大帽,垂下的冠纓上串着閃閃發光的紅色珠子,手中抱着一個眼耳口鼻栩栩如生的木偶。
“明兒做出來的朋友們……”少年舉起木偶,精緻的木頭人嘴巴一張一合,發出一道少年人的聲音,“都被殺掉了。”
簪花的男人轉了轉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溫聲道:“無妨。明兒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走吧。”
二人的身影化作兩道黑霧消散。男人鬓邊那朵寒梅飄落兩點花瓣,還未落地,便消散成一縷煙霧。
徐澄照嗅到了一縷若有似無的花香,循着香味前行,不知不覺竟走到了秋雨村。整個村子還未蘇醒,村内安靜異常,連雞鳴狗吠之聲都聽不見。
司空愉背着李大娘,跟在徐澄照身後,步履蹒跚地進了村。
家家戶戶大門敞開,屋内空無一人。
二人将李大娘送回家後,在村裡轉了一圈,遠遠望見幾道身影走了過來。除了從村口走來的葉勝和夏預,還有剛把阿六送回家的溫澈和慕容真。
司空愉忽然感覺身側刮起了一陣風,吹得他原地轉了個圈。待回過神來,身旁的疤臉大叔已經在很遠之外了。
徐澄照沖到溫澈面前,未等他開口,便一把将他摟入懷中。
溫澈同樣感到心安,回抱住他:“我在這裡。”
見徐澄照遲遲不松手,又像哄孩子般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
徐澄照充耳不聞,反而收緊了手臂。
溫澈語氣強硬了幾分:“放開我。”
“不放。”
溫澈無奈:“小輩們都看着呢,你快放開……”
“不放。”
“你果然還是小孩嗎……”
葉勝望着旁若無人相擁的二人,若有所思:“他們關系真好。”
慕容真轉身朝他張開雙臂:“我們也抱一下?”
葉勝欣然同意,也伸出雙手,司空愉卻猛地撲了過來:“葉勝哥哥,慕容哥哥,你們都去哪了,我好想你們!”
他還沒來得及擠進兩人中間,便被一隻手拎住了鬥篷的毛領子。
夏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少爺,你沒事吧?”
司空愉眼中閃過一絲欣喜,轉身手腳并用地纏住了他:“我沒事!大叔保護了我,他很厲害呢!”他踮腳勾住夏預的脖子,仰着臉看他,“你呢你呢?預哥哥,你有受傷嗎?”
夏預閉着眼睛輕輕搖頭:“沒有,葉勝少爺也很厲害。”
“原來你和葉勝哥哥走到一起了呀。”司空愉親昵地蹭着他的脖子,像一隻撒嬌的小貓,“那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有葉勝哥哥陪着,你應該也沒有感到孤單吧?”
夏預睜開眼睛,低頭看了他一眼,随即閉上:“也不是。”
“嗯?你說什麼。”
“沒什麼。”夏預轉過臉去,朝向遠處的山間。
晨霧缭繞中,寒鴉寺半掩在結界内,半隐于幻境外,虛實難辨。
葉影收回貼在幻境門上的手,仰頭望天。
丁羅正撸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見狀不解:“怎麼了老大?門就在面前啊,不砸了嗎?”
“天快亮了。”葉影看了眼天邊淡如薄雲的殘月,轉身往廟裡走去。
沈堯拽着丁羅緊跟其後。
丁羅放下衣袖,嘟嘟囔囔:“你覺不覺得老大越來越奇怪了?”
沈堯停下腳步,轉頭看他一眼:“不準對大哥無禮。”扯着他繼續往前。
“哼,你個唯命是從的呆瓜!”丁羅從他手下掙脫開來,“我自己走!”
“别亂動。”
徐澄照将溫澈箍得更緊。
見葉勝越走越近,溫澈握拳輕捶他後背,低聲呵斥:“你趕緊放開我!”
徐澄照在他頸間蹭了蹭,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
葉勝上前問道:“前輩,方才那陣霧氣到底是怎麼回事?”
司空愉跟着點頭:“對啊!霧裡不僅有村民,還有好多傀儡!看着像我們司空家的機關術,難道都是叔叔關進來的?”
溫澈解釋道:“此幻境隻在夜間成形,天亮便會消散,白霧正是幻境将散的征兆。等太陽升起,就能完全散去了。”他轉向司空愉,“你的猜測或許沒錯,隻是……”
司空愉沒有太在意他的欲言又止,一口氣發出了一連串的問話:“可出太陽還得好一會呢,難道沒别的辦法嗎?還有啊,那些村人也很可憐呢,他們為什麼會在霧裡走來走去呢?是受幻境影響嗎?這霧會傷人嗎?霧散了他們能好起來嗎?”
葉勝雖嫌他話多,卻也懷着同樣疑問,向溫澈投去詢問的目光。
溫澈略作沉吟,走到慕容真面前:“能不能畫出一把琴來?”
慕容真立刻點頭,拿出筆來揮毫作畫,潇灑飄逸的筆法引來司空愉一陣鼓掌贊歎。
“前輩請用。”
他将畫好的七弦琴雙手捧着遞給溫澈,補充道:“不過我這術法隻能維持一盞茶的時間。”
溫澈雙手接過,笑道:“足夠了,多謝。”
眼見他抱着琴盤腿坐下,司空愉高興道:“大叔,你這時候還要彈琴給我們聽嗎!真是好雅興呢!”
溫澈輕輕擡手,在琴弦上撫了一下。
琴音湧動,卻帶出了一道許多年前的記憶。那時徐澄照在山間打坐修行,他在一側撫琴替他清氣凝神。山間的清風明月和曆曆在目的往事忽然在這一刻迎面而來。
如今月光仍朗照着歌山,可距離當年月下彈琴的時候,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
溫澈輕歎一聲,閉上了眼睛。随着吟猱按彈的手法,一道清雅的曲調從他的指尖緩緩流出。旋律宛轉悠揚,在一衆小輩聽來,如鸾吟鳳唱,似林籁泉韻。衆人神清氣閑,心寬意爽,紛紛在他身側盤腿坐下。
司空愉兩手托腮,聽得入迷:“大叔,你彈的這首曲子真好聽啊,聽了讓人心裡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