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雞落下最後一聲啼鳴，遠處的太陽顫了顫，終于躍上蒼天。

但光确實昏黃的，灑落在東國奢華巍然的宮殿上，霎時間，那股不詳的味道席卷了整座皇城。

木易風講述的聲音漸漸淡了下去，他有所知覺地轉過身，望向皇城中軸線上那座最為宏偉的建築。

三人橫劍執鞭入殿，一擡頭，就見一個人被充斥着魔氣的繩索高高吊起，素白的衣衫已經被血浸透，正一點一點向下滲血。

忽然，一滴血滴答落下，還未及地，那本站在兩側手執闆笏的大臣紛紛跪到在地，争相去接那一口鮮血。

虞無淵心中一陣惡寒，立即仗劍飛出，冒着森然寒意的劍氣半分未收，徑直掃向四周，擊倒了一片“大臣”。

揮劍砍斷繩索，虞無淵将氣息微弱的女子小心翼翼攬入懷中，收劍落地。

“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仙尊劍術實乃另在下歎服。”

慵懶妖媚的聲音驟然響起，虞無淵猛然擡頭，就見大殿之上垂着的簾子被一鑲着血玉的法杖輕輕挑起，一張俊美邪佞的面孔露出，男子垂睫一笑，拄着魔杖一步一步走下台階，停在距離虞無淵六尺遠的地方，沖着人施施然行禮。

“在下東國國師桑木鬼，見過仙尊。仙尊，初次見面，不知道在下這副面容，您可否滿意？”

不是陳國公主府聽到的不男不女的嗓音，也不是方才鬼殿中的黏膩怪調，眼前這個人的聲音反而極其溫潤，若閉上眼睛，聽來定是與木易風一般，開口叫人如沐春風。可惜他将話說得暧昧惡心，聽得虞無淵面色愈冷。

“國師不愧是已經死過一次的東西，這樣沒臉沒皮，真是讓在下好生羨慕。”未及虞無淵開口，芳灼便信步踏入殿中，出言嘲諷道，“連在凡間的肉身都沒有，不知道從哪兒扒來一張皮就學着興風作浪了，還腆着臉在仙尊面前放/浪，哈！”

“芳灼，不必跟他廢話。”虞無淵冷聲道。

“好，聽仙尊的。”

芳灼乖乖點頭，随後目光一暗，揮鞭斥退周遭早已被魔化的凡人，虞無淵則将樓盡雪安置在一旁，随後迅疾出劍，淩蒼劍光凜凜，招招直擊要害，遠處木易風亦是劍風淩厲，劈斷桑木鬼在大殿四周布下的暗陣。

不消半刻，殿中的魔氣已然消減大半。

眼見流竄着強大靈力的銀劍就要迎面劈下，桑木鬼趕忙橫杖一擋，頂着那張已經被縛渡鞭擦破的臉哀聲求饒：“仙尊放過我！”

虞無淵冷冷一笑，另一隻手旋即化出一道鋒利的冰棱，直直送入桑木鬼胸膛中，血色融進透明冰晶中，連帶着生氣一點點消逝，那張漂亮的面孔也瞬間黯然失色，很快就萎縮發皺，成了一具幹癟的活屍。

血色的淚水自渾濁的眼眶中落下，魔物張開口，那嗓音尚未老去。

“仙尊好無情。”

字字泣血，俱是怨煞。

說罷，桑木鬼踉跄着後退兩步，他緩緩轉過頭，眸光狠辣地刺向芳灼與木易風，随後魔杖一揮，隻聽“轟隆”一聲，飛灰盤旋着自他腳下升騰而起，如蝗蟲般一點一點啃噬着桑木鬼幹枯的身體。

“不好！”在看到從桑木鬼身上流下的血在地上扭動繪成再熟悉不過的符文時，木易風陡然驚叫出聲。

虞無淵與芳灼亦是意識到這一點，幾人撈過尚在昏迷的樓盡雪迅疾後退，他們前腳踏出殿外，那些符文後腳就爬滿了整座殿，那些朱紅的血線比百鬼川祭壇之上的還要龐大還要觸目驚心，它們貪婪地攝住殿内的每一個活物，殘忍地絞殺那群大臣，絕望的哀嚎響徹雲霄，沖天的血氣熏得人睜不開眼。

盡管那些“大臣”的魂魄早已死去，但他們破碎的肉身依舊哀嚎不歇，在痛苦的地獄中翻滾。

虞無淵凝望着眼前的慘狀，忍不住閉上了眼。

這樣的事情，似乎自她下山後，就一直見個不停。

好似這人間怎麼看都是苦的，活着苦，死了亦苦，國力強盛苦，國力衰微苦，橫看豎看，都找不出一絲不叫人遺憾的事。

以至于她現如今見得都快麻木了。

書中有載，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求不得，愛别離，五陰熾盛。

原來就是這樣的嗎？

原來人間便是一個巨大的油鍋，任誰進去滾一遭都會皮開肉綻嗎？

那凡人究竟為何而活？

戰亂、疫病、天災、妖禍……還是魔患？可笑。

不該的。

不該的。

她來這人間曆練，打着斬妖除魔的名義，卻誰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