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寒冬裡,熟悉的暖意再一次籠罩她,她安然地蜷縮在女人的懷中,聽着她的心髒有力地搏動。
她聽到女人俯下身,溫柔地将她抱在懷裡,吐露出與年輕外貌截然相反的滄桑話語。
“我的淵兒,要翺翔宇内、逍遙自在。”
*
“無淵?”
芳灼的動作顯然頓住,他剛抱着清水進來,就見到了虞無淵臉上未幹的淚痕。他不可避免地想到某些原因,慌裡慌張地将清水放到一旁,随後便湊到了虞無淵跟前。
“無淵可是有什麼不适?”他有些遲疑地問。
虞無淵驟然明了芳灼的意思,那股子剛從夢魇中脫身的恍惚頓時消了不少,她一面暗罵自己昨日的神志不清,一面輕咳兩聲,半遮半掩地将芳灼搪塞過去。
“沒有不适,挺好的。”
此話一出,虞無淵恨不能把舌頭咬掉,沒有不适就沒有不适,做什麼還要說那“挺好的”?!若是平常倒還好,可昨日才做了那事,這話怎麼聽都正經不起來!
虞無淵這邊直想要抱頭捶地,芳灼那邊也好不到哪裡去,見慣了妖族放/蕩的妖王此刻輪到自己身上,臉一下子就燒得通紅,又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罷了,還是先起身吧。”兩人兀自尴尬了許久,終究是虞無淵的神智快芳灼一步清醒過來,操着一口公事公辦的語氣冷淡道。
“那,這清水……”芳灼瞥向一旁,試探性問道。
“多謝,我自己來便可。”虞無淵頓了頓,又道,“你先出去吧。”
“好。”芳灼如臨大赦,頭一次這般着急忙慌地離了虞無淵。
寝屋的門被妖小心翼翼地帶上,虞無淵看着芳灼的身影逐漸隐去,心中疑慮更盛。
這隻妖對她的愛慕毋庸置疑,但除此之外,他又隐瞞了很多東西。
半年前虞無淵自破敗荒蕪的道觀中蘇醒,除了能夠明顯感知到自己的修為在渡劫之上,其餘一概不知,沒有所謂的牽挂與執念,因此她覺得留在落花洲護佑這一方平安也好。
直到芳灼以“故人”的身份闖入她的世界,告訴她她來自何方,姓甚名誰,憑借着那份魂魄裡相連的熟悉感,她鬼使神差地将他留在身邊,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他的存在。
但半年來,他從未提起她有什麼故人。
可一個人空活了千年,怎會與這世間僅有零星的瓜葛呢?
虞無淵的眼神暗了下來。
她整理好衣冠,照舊拿起那根再普通不過的桃木簪挽起頭發,随後推開了寝屋的門。
芳灼仍守在門口,見她出來,便殷殷切切地看向她。
她與芳灼又回到了昨日下棋的地方,隻是不曾開局。
風雨無情,四季常開的桃花被打落許多,可憐兮兮地粘在石盤上,花瓣已經近乎透明。虞無淵拂袖掃去落花,統統送進了桃樹之下,随後一掀衣袍,與芳灼相對而坐。
“無淵可是有什麼話想同我講?”這一次,芳灼機敏地覺察道虞無淵的意圖,率先開了口,言語間已無晨日初醒時的青澀。
“你我二人自相逢以來,似乎還沒怎麼提過從前的事?”虞無淵問道。
這便是要問他為何要有所隐瞞了。芳灼心下一沉,他本想着,虞無淵尚未恢複記憶,他便能乘虛而入,博得仙尊一點歡心,哪怕是一時半刻也是好的。後來,獨處的時間越久,他便越貪心,他有時候甚至在想,若是仙尊真能曆劫成功大道圓滿,那從前的事,也無所謂再去追尋,不是嗎?
他鬼迷心竅地享受着這段偷來的時光,卻忘記了虞無淵其人心性到底如何。
她明明是哪怕違逆天道都要身世明了的人。
“無淵從前的日子過得太過痛苦,我……”芳灼試圖解釋一二。
“你說的是百鬼川嗎?”虞無淵想起了夢中的那片焦土,方圓百裡,寸草不生,怕是叫人間煉獄也不為過了。那個将她從大雪裡抱回去的女人就是在那裡死的,她道,“我在夢中,看見了一個很厲害的女人,她帶着大家在底下抵抗了很久,這才保全了外面守陣之人的性命。”
虞無淵的眼前再一次浮現出女人全身潰爛沾滿鮮血的模樣,她隐隐約約想起來一些,女人曾經也是宗門裡捧着護着長大的,或許再修煉百年也能飛升上界得大圓滿,卻慘死在那場與魔相鬥的屠殺中。
恨意再一次溢滿了她的胸腔,沉寂許久的淩蒼嗡鳴不止,芳灼見狀猛然上前,按住虞無淵青筋暴起的手,對上了她布滿血絲的瞳孔。
“仙尊。”
他又換回了許久不喊的尊稱,近神的力量非常人所能壓制,他隻能調動全身的靈力去抵抗。
溫和的山風再一次暴虐起來,發狂地撲向院中的草木,催得本就凋零不少的桃花再一次飄散。
幾乎是一瞬間,虞無淵瞳孔驟縮,将芳灼掀翻在地。
點點血沫濺落,芳灼接連咳了幾聲,這才穩下氣息。
“仙尊,我們一道回去吧,去百鬼川,去無相宗。”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