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夜,魔界。
遼遠天幕處,繁星閃爍,彎月高懸,絲絲月光投射到一片連綿的崇山疊嶺之間,山脊泛出鐵一般冷峻的青灰色。
本是萬籁俱寂之時,崇山峻嶺之中卻是熱鬧非凡,沿着河谷極目望去,萬家燈火,綿延不絕,很有幾分天河倒傾的詩意。河谷兩側青磚鋪了步道,夾道綠樹成蔭,枝芽上綁着一捧捧會發光的紅雪蘭,像是一顆顆明亮的燈盞。
步道的南北有樓阙千所,靜靜矗立,簇擁着河面正中修築的一座九層宮殿。
宮殿華美精巧,鬥拱碩大、出檐深遠,殿檐四角挂着銅制風铎,風過時,伶仃做響。
正是魔主的住所卻月樓。
大約是魔主為了顯示出他的威嚴與神秘,整座卻月樓孤零零地建在了水面上,因為沒有浮橋無法與陸地相連,緻使低等魔侍出外采買之時,需要乘船。
樓外空地劈了幾處花壇,皆種着紅雪蘭,白日裡紅得豔麗奪目,夜裡則發出瑩瑩白光,常被用來照明。
卻月樓裡的三位侍女被派來侍奉花草,個個捧着花灑,交差似的沿途澆了幾株花,見沒人監督,便心照不宣地蹲在明亮的蘭花叢中小聲談論。
年歲最小的穿一身青衣,問道:“尊主救回來的那個修士,流了那麼多血,還能活嗎?”
另一位瓜子臉侍女道:“我看懸,都在地闆磚上躺了三天了,還沒醒來。”
年歲最大的侍女,長着一雙碧綠眼睛的,顯然比她們知道更多内情,“白沙說,尊主給她喂了十顆絕品續魂丹,要是今天晚上還不醒,就徹底沒法子了。”
十顆絕品續魂丹,加起來的價值,連遍布奇珍異寶的萬靈閣都能買的下,而且續魂丹效用奇佳,據說一顆便能讓那命在旦夕之人起死回生。
連吃了十顆,那女修士卻還沒醒,怕是受了神魂俱損的傷,實在是回天乏術了。
青衣侍女思忖片刻,接着問:“我到魔宮十幾年,隻聽說尊主殺人,沒聽說過他救人,這次救的那位女修士是誰啊?”
瓜子臉侍女也是十分好奇,“是不是尊主的相好?我看尊主這兩天臉色煞白,心情很壞,我都不敢進殿去。”
“不是,哪有讓相好睡地闆磚的?”綠眸侍女莫測高深地一撇嘴,将聲音壓得更低,“尊主和這位女修士是出了名的死對頭,他們一見面就打架,而且尊主總占不到便宜,被那女修士壓制得死死的。”
“三年前尊主肩膀被她挑了一刀,還是我給尊主準備的傷藥。”
“那女修士好厲害!”青衣侍女不禁感歎道。
說罷她就遭到了二位前輩的眼神攻擊,她立刻意識到不妥,欣賞歸欣賞,但還是要擺正自己的立場,哪有拿着尊主發的工錢,誇尊主死對頭的做法?
她心虛地低了低頭,又示意其餘二位侍女接着說。
“那尊主救她作甚?”瓜子臉侍女不知從哪裡真的掏出一把瓜子,分給二魔,“應該趁機殺了她好出出氣。”
青衣侍女接過瓜子深以為然,尊主脾氣大又好面子,在女修士手下吃了許多虧,必然對她深惡痛絕,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怎麼會救她呢?
“啧,這其中的情由,白沙也不清楚。”綠眸侍女道。
白沙是尊主的心腹,此魔足智多謀,儀表堂堂,法力高強,唯一的缺點是大嘴巴。不過這并非他故意要同别人洩露尊主秘辛,他隻是無處可以傾訴,每日對着尊主的臭臉,承受尊主千變萬化的少男心緒,他簡直是命比黃連苦。所以談論些無傷大雅的閑言碎語,已是白沙最好的發洩方式。
綠眸侍女将剝好的瓜子仁扔到嘴裡,堅果的油潤香氣徘徊在唇齒之間,令她說出的話似乎也帶着些耐人尋味的滋味,“據說尊主和她在三百多年前就認識了,那時候他們以朋友相稱,經常一起出入秘境尋寶,見不到面就相互寫信,來往得很熱絡。”
“那後來怎麼又變成仇人了?”青衣侍女追問。
“兩個人不知道因為什麼打了一架,之後就徹底決裂了。你們知道尊主左耳垂上的那個小疤麼?”
“知道。”兩位侍女點頭。
“那就是女修士割尊主頭發時留下的。”
時下風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割人之發如斬人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