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返家已傍晚時分,淩瞿生趕着宮門關閉前回宮一路上又是颠簸疾行。
淋雨加上攀爬堤壩時吹風,吟長回來便病倒,風寒不算重卻一直反反複複,整日裡腦袋昏沉躺下就鼻塞咳嗽,弄得她白天夜裡都坐靠在塌邊不能睡卧。
還有手臂下的一片青紫,藏着掖着不讓母親知曉,最終還是沒瞞住新送來的傷藥堆滿桌案,之後每日總要親自過來看上兩三次。
今日十二月初五,南巡的隊伍回京相府裡早早就做好接風的準備。
葉邵宇離家将近一年,期間也有書信報平安,還會捎帶當地的新奇物什回來,可吟長最有興緻的還是他手中那本劄記,說來也奇怪之前做小注的異國志哪裡也尋不着了,宛兒隻說定是她随手塞在何處,可自己半分印象也無。
前日突然轉冷,家中炭火已用上,室内暖如春,室外天清氣朗寒風刺骨。
這是吟長最安分的季節,外出必着厚重衣物壓得喘不過氣,街頭巷尾的攤販也早早收工,隻餘沿街鋪子裡生意紅火,但店中多貴客保不準會碰到熟人她一向敬而遠之。
晌午時葉昭宇還未歸,宮裡的旨意先到了相府。
十二月初七皇後宮中設紅梅宴,邀葉相夫人攜小姐少爺同行。
以往皇後宮中也常有宴席,大抵上就是内眷閑話家常罷了,獨獨這紅梅宴特别些,京都内各家排得上号的貴公子千金具在席寓意明了,要說還有層意思便是皇子選妃。
吟長名諱今年也在冊,葉夫人命人送出傳旨的宮侍拿着懿旨心中惴惴不安。
吟長現在年紀尚小去參加宮宴不過湊湊熱鬧,但再過得幾年必論婚嫁,丞相嫡女的身份如何能讓其順遂,她那般性子更是入不得皇家。
“娘惱什麼如此愁眉不展。”她聽聞宮中來人,以為是大哥急急來迎轉至中庭見母親一臉沉重。
葉夫人告知旨意,吟長摟住她右臂晃了晃道“我們應邀就是何須煩悶。”
看着難得撒嬌的女兒,她輕柔的為其攏起鬓發。
“為娘隻是怕有一日不能再護你自在。”葉夫人道出心裡話,位高權重在她看來并不是什麼好事,夫君忙得不着家,兒女親事也不能随心所欲。
“未及之事母親憂心過早,還是先幫我尋位溫良的嫂嫂,我看韋清雲從小就喜歡跟着哥哥。”吟長嬉笑出聲。
“清雲不行,我瞧着那模樣不夠俊俏。”葉夫人被逗樂。
“許是人家年紀小模樣未漲開呢。”她随手拿了塊桌上精緻糕點塞嘴裡,心裡對時常悄悄随在大哥身後的人有些好感。
“她姐姐荷韻似這年紀時已雲銷雨霁明豔不凡。”葉夫人提起十分精神,好像今日就要定下兒子婚事般。
“那身闆也瘦小生孩子時有得罪受。”聽葉母如是說,吟長再捏起的糕點掉在桌上,韋二小姐與她一般大,哥哥今年也不過十三生養問題委實早了些。
母女倆合計間,婢女匆匆來禀少爺已在府前下馬。
離家一年葉昭宇回來時相府喬遷了新居,雖未居過一日,但入門後各處的擺置都十分熟悉,父親尚在朝中他便去向母親報平安。
怎知剛進廳門,許久不見的妹妹看着他噗呲一聲沒忍住笑,母親也在堂上樂不可支。
其一頭霧水也忘了行禮,忐忑不安的看看吟長又看看葉夫人大感不妙。
稍事葉夫人緩過勁,望着久未歸家的兒子心中滿是疼惜,瞧着精壯不少膚色也曬黑了。
她的一雙親生兒女細看生得其極肖似,眼角眉梢、墨眸英鼻都是一副模樣,隻兒子表情嚴肅,女兒時時帶笑俏皮靈動因而外人大多覺得不像。
“過來娘看看,這段時日有沒有吃苦。”葉夫人慈愛的喚人靠近前。
這是葉昭宇離家最久的一次,剛出去的幾日裡十分想家,舅父随行隊中也有個少年比自己長兩歲,因家中貧寒不得不遠行賺弟妹口糧,途中見自己憂思常會說些趣事來消遣久而久之就慣了。
“昭宇給母親報平安,兒子沒吃苦。”他走至主位前雙膝拜下以表寒泉之思。
葉夫人拉他在身旁細細打量,長高了些比一年前的毛頭小子更沉穩幹練,翻看他手有道疤橫穿整個掌心,傷口雖愈合但新漲出的皮肉很是猙獰。
葉母不若京中普通貴婦人,少時見慣爹爹哥哥戰場上落下的傷,亂世中嫁予葉相更沒少為他清理包紮,對兒子隻囑咐幾句用藥飲食需妥帖。
“你剛回來肯定累了,先回院中洗漱娘讓人把膳食送到你房中。”剛聊幾句葉夫人就推他去休息。
“我去陪哥哥。”吟長跳下凳子拉着人就往晴笙院去。
“說吧,你想幹嘛。”葉昭宇被拽着一路小跑,一刻鐘的路生生減半,這個妹妹從小就心思多與之打交道需提起十分精神。
吟長在他面前沒那麼多彎彎道道,總歸是自己親大哥想要什麼開口就是。
“給我劄記。”入得晴笙院主室,吟長甚是熟悉的尋到貴妃椅處靠下。
他見怪不怪,小妹要是能改了這性子才出奇。
房中布置與舊居一般無二,内室熱水浴用一應俱全,試了試水溫将合适。
“快出去,我要沐浴。”他行到門邊催促吟長離開,見她翻轉身換個更舒适的姿勢繼續躺。
昭宇比誰都明白與其争口舌那是白瞎功夫,自己入内室關緊門該幹嘛幹嘛。
吟長因風寒幾日都沒休息好,此時在大哥這裡心裡安穩因而困倦得很。再睜眼時,昭宇已坐在桌椅前用膳,陣陣飯香傳來弄得她在睡夢中饑腸辘辘。
“葉稍,再備一副碗筷來。”吟長毫不客氣的吩咐。
“是。”門前答話的小童正是那日為三皇子帶路之人。
桌面菜品滿滿擺置,還沒等下人拿來碗筷吟長就忍不住了,伸手想揀塊乳鴿先嘗嘗,剛拈住鴿腿就被對面一雙長筷敲上手,疼得她趕緊撒開。
“葉阿九,給我洗手去。”摸着被打出兩道紅印的手背,吟長甚感無奈怎麼忘了這位大少爺極度好潔。
“好好好,我去我去。”奪到水盆前,抹上皂角快速清理還用毛巾仔細擦幹,再回桌時被她碰過的鴿腿正擱在自己碗中,吟長憤憤撕咬着這是赤條條的嫌棄。
“咦,怎麼沒娘大早起來剝的河蟹還有素煸蘑菇呢。”她大大咧咧言。
昭宇執筷的手微微一滞。
葉稍回說原是有的,後來夫人讓撤了說不利于新傷。
她含着滿滿一口吃食混亂應了聲,飯飽後再續茶還是沒有要走的打算。
昭宇坐入案前右手拿書,左手拾起桌上香茗輕泯一口。
“你想要劄記。”他終于問道。
吟長點頭如雞奔碎米,心想耗了這許久您才發現卻敢怒不敢言。
“告訴我今日你和娘在中庭議論何事。”他神色如常一副可知可不知的模樣。
這個妹妹每每都是如此,想謀心之所好時如稚齡童子,撒潑讨好樣樣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