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瞿生褪去外袍僅着白色中衣卧靠在榻上,冠飾卸去如五倍子、蘇木染就的黑絲披散寬闊的肩頭,明明是尊殺神但當他閉着雙眼,燭光輕籠額上眉間時又有種言語不出的惬意柔和,連白日裡冷硬的嘴角都隐含一絲弧度,僅此還能與少年俊美似妖的京都三殿下重合。
梁上暗影一眼窺之,稍停留便以迅雷之勢閃過,哪知原本還在榻上沉寐的男子已睜開雙目,眼中清明如初完全不像剛醒來。
“将人留下。”他隔空喚道,屋外黑暗中潛藏的三人齊齊尋迹追去。
想來黑衣人對自己的實力相當自信,一人就敢夜探進來此時遇高手阻截,三人合力攻擊下他很快不敵,對方招招緻命其想遁走卻尋不着突破口隻能不斷閃避。
訓練有素善于隐藏直至他們出現前黑衣人絲毫未察覺危險,隻有從小培養的暗衛可以做到,這回可算是栽了跟頭。
被五花大綁着扔進燭火通明的大廳,方才房梁上瞄到的男子已披上外袍,墨發用木簪定于腦後,一雙眼如雪山之巅正預俯沖而下的雄鷹淩然犀利,正盯着被邦得無可動彈的他,眼底冷似寒冰能生生滅了自己。
“夜闖我府邸不知有何貴幹。”淩瞿生冷漠,對于不速之客沒什麼耐心應對。
“生活所迫今日碰見你們有貨物運來想順手牽羊一把,不過并未得手還請貴主人饒命。”黑衣人掙脫不開繩索幹脆躺在地上,言辭表情倒真是凄慘可嘴裡沒有真話。
“那為何不去庫房,反而直奔寝室。”石呈出聲呵斥。
“我不識庫房所在,隻能瞎摸索。”黑衣人心中一驚原來他的行迹從開始便在别人眼皮子底下。
他的話當然沒人信,淩瞿生也不打算費時審問,人拖下去石呈有的是方法讓其開口說實話。
蓸言在旁聽着心中有些猜測禀于公子,雪域有位偷盜者頗具名聲,從無人見過其面目卻在城中貧民窟深受敬仰因常救濟困頓之人。可說劫富濟貧,他所劫者非官即貴,就算有鬼市銷贓也會有風聲,其卻滴水不漏,不見贓物流出錢财卻源源不斷,隻有一種可能受人雇傭專竊指定之物。
黑衣人突然感到不妙,座上男子冰寒的雙目帶着冷酷“給我斷他一臂。”
珊甯端上熱茶司空見慣這般場景。
“等等。”他總算主動開口。
可惜暗衛向來隻聽命主人哪裡會等眼見手起刀将落。
“我招。”原本并不打算抖出實情,偷竊被抓一頓皮肉之苦在所難免但往死裡整的也是少之又少,若要斷臂守秘他沒這個原則,求财哪裡有命來得重要。
如此回答座上人似還不滿意,并沒授意暗衛停下。
“是你。”黑衣人拼盡全力喊出,肩上利刃穿過皮肉堪堪收力,拔出的劍鮮血淋漓,他穿着黑衣并不知血流程度但空氣中彌漫的甜腥味不輕。
“我?”這話終于引起座上人興趣。
黑衣人急速失血被捆綁的手臂也麻得很,他知道交代事情并不一定有生路,但此時再不說必定會死。是自己大意本以為是普通的生意人,沒想到對方殺人不眨眼。
“有人花錢雇我看清你樣貌。”他硬撐着一口氣回話表情猙獰顯然很痛苦。
從西北到雪域淩瞿生極少露面,出現在人前時大多遮掩着口鼻,雪域的風刮起來利如刀,在外行走之人都裹得嚴嚴實實此舉并沒什麼特别,唯一次坦露真容是在刻洛昔城的客棧進食,難道被人識破身份。
“是誰。”他神情冷靜問得無波無瀾。
“鬼市古微堂掌櫃。”黑衣人此番老實多了,斷斷續續吐出所知的全部事宜,漸漸進氣比出氣少。
淩瞿生向來冷情冷心更無視生死,要說同情是半分也沒有,不過此人還有些用途。
“石呈,帶下去别讓人死,既是有名的梁上君子對赤離城中道路布防,乃至王宮别院的方位想必甚是熟悉讓他繪制出地圖來,你命人查證凡錯一處便斷其一指,我倒想知道沒了手的賊何以為生。”
處于極度暈眩中的黑衣人聽聞此言,急火攻心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珊甯随暗衛一同離去,少爺讓人活着他就不能輕易死了。
“今夜之事你怎麼看。”淩瞿生問的是蓸言,他久居赤離對古微堂了解多少。
“古微堂的掌櫃屬下見過,以魔神刑天面具示人性情詭谲多變,生意場上倒是珠規玉矩。”蓸言回憶着為數不多的幾次碰面。
“少爺可要再審問這賊人。”石呈一直候在旁沒離去,聽聞兩人對話提議道。
“他既受雇于人便是求财不會知道太多内情,如今唯一價值是對城中的熟識。”淩瞿生搖頭。
不過對方今夜派人夜探,起碼對于他的身份還未知曉不然不會打草驚蛇,區區店鋪掌櫃雇人盜寶尚可理解,可花錢買樣貌此人絕不簡單。
“公子,屬下為您另辟處住所。”蓸言思索着道,室内染了血再居于此不吉利。
“無需,你們下去吧。”淩瞿生戰時墳地都睡過哪裡會講究這些。
兩人得令退下大廳之中再無他人,淩瞿生抵着額連日趕路體裡潛藏的毒素并不是對他毫無影響,雖能壓制住了始終是個隐患這裡的事得盡快查清。
他行至屋外難得雪停天空中有星光,胸前佛珠依舊了無動靜,淡淡光暈不及燭火十分之一。前些年裡能偶爾察覺它閃耀異芒,近兩三年又如古井再無波瀾,這沉默的死寂更折磨人。
七年已逝,人若安好,為何還不歸?
西北初戰告捷時望見天邊明月星海,至少能安慰自己與她同在天地間,但天地浩大至此要尋人談何容易。
如能回到泉上回廊那時,應着她的話表明了心意是否會有另番光景,可似此星辰已非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