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守在門外,聽到瓷器碎裂木具翻倒之聲卻不敢貿然進入,急得額旁青筋直跳,心想還不如覃少主去搬石磨呢。
終于動靜漸漸平息,他輕叩門詢問是否需要傳人,得到退下的命令時如獲大赦匆忙離去,覃少主說過男女吵架最是參合不得,往往落得兩頭不是人。
此時吟長撫着胸口蹲在地上急喘,看起來發絲散亂疲憊不堪,而另一人依舊氣定神閑。
“不要了不要了。”她大口呼吸着空氣感受胸腔裡急速跳動的心,揮揮左手表示放棄,話卻有點不對味。
偏偏淩瞿生還認真問道“不要什麼?”
不知是不是錯覺,耳中聽到他的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等吟長仔細看去一切如常。
“什麼寶貝藏得這麼好。”她搶不到隻能問。
淩瞿生并不回答,刹那間她按着胸前一臉痛苦,額前細細密密的汗粘着發絲,臉色绯紅看着确實不太正常。
“怎麼了。”他急走過去想要扶起地上的人,剛靠近腰間一緊連帶着人也被拉倒,吟長偷襲得逞不管不顧忙着取錦袋裡的東西。
一粒閃動光芒的佛珠被她拿在指尖,晶瑩的珠體上密密麻麻用金漆寫下梵文,仔細看中間一絲若隐若現的晶紅,前兩次所見它一半都被編織的絲線包裹,雖不同凡物卻遠沒有現在靈性。
“三哥哪裡得到的。”吟長将珠子伸到他面前。
“在徐家偶然獲得。”淩瞿生順勢坐在地面。
她現在已能确認這顆佛珠的名号,蓬瀛栖地中藏書萬卷很多都是遺世孤本,不難對上它的種種特征。
相傳萬年前佛祖坐下弟子婆釋迦海,入凡塵化解白骨露野的戰争慘象,停落西域古城,予女王傳授治世義理,婆釋迦海心中無情愛不避世俗之嫌,女王卻在朝夕相處中生了情障。
經年努力最後隻有曼尼爾不願休戰,婆釋迦海整理行裝親自前往議和,不久傳來噩耗他遭火刑炙烤身隕世間,女王傷心欲絕不顧臣下勸阻發兵曼尼爾。
十天十夜的征伐,破城後的屠殺,鮮血染得草木皆變色,腥風血雨中她又見到那個心心念念的男子,站在厮殺的戰場中深切失望。
原來婆釋迦海并未受刑,是曼尼爾奸臣設計撕裂兩國聯盟,故意放出假消息,女王受其蒙騙做下無可挽回的事。
此時烽火連天即便叫停戰争,也無法抹滅曼尼爾舉國的悲憤,眼見婆釋迦海的教化在這一日化為虛無,她舉起佩劍用國主的生命撫慰逝者英靈,隻求兩國紛争歸于平靜。
生命最後一刻,女王躺在婆釋迦海懷中,她所求注定永不能如願,一滴淚落于他掌心,彌留之際聽他輕述“汝心本赤誠,今日罪事究其因緣由吾而始,來世我去尋你奉還此淚。”
婆釋迦海取女王一絲血納入淚珠中,謄寫梵文在上封存她氣息,日後此珠隻要靠近女王轉世者,便會自放光芒名叫靈思寶珠。
“你可知它有這樣的來曆。”吟長說。
淩瞿生微微颔首接着道。
“後世婆釋迦海為諾言幾百年走遍西域,如何也找不到女王轉世之身,因為她殺戮重重死後被困玄海陰幽之地再不入輪回。”
“然後呢?”吟長傾斜上身靠在圓凳邊,後續傳說自己知之不全。
他用手掌支撐在地,周身鋒芒盡斂連淩厲的雙目都柔和。
“後來婆釋迦海知曉此事入玄海,陰幽之地于海下千裡沒有一縷光可抵達,無盡黑暗中靈思卻漸漸明亮,他終于尋到女王殘破的亡靈将淚放回她眼中,以焚自身功德為其超度。”
“女王得到救贖卻無法将靈思帶入輪回至此它永留幽冥下。”淩瞿生将後世之言相告。
吟長把佛珠舉到燈下“這縷晶絲紅就是女王殘留的血嗎,可我如何能引它發光?”
淩瞿生看着她靜默不語,吟長稍稍避開其視線,約莫有點不好的預感,聽他接着道“女王的血在她走時已經消散,裡面血晶是你的。”
她憶起十年前确實有取過血給他府中醫師便出口道“藥農。”
“不錯。”淩瞿生應。
“那這個送我可好。”吟長将靈思納入掌心,雖是詢問但打定主意不準備歸還了。
淚本心傷所化,困于不見天日的玄海不知幾百年,即使有佛經封印也會沾染戾氣,如同幼童乖順時靈巧可愛,反叛時霸道不可控,并不适合留在常人身邊。
“三哥舍不得?”她見對方并不松口繼續道。
“你是知曉它的用途所以才想要的嗎。” 淩瞿生眼中的柔光一點點泯滅。
“嗯。”吟長言。
後知後覺到他可能誤會了,索要靈思并不是為阻止他的找尋,急忙說“若我應你,此後再不會失去蹤迹可行。”
憑自己以往的作為,此言确實無法讓人信服,她從淩瞿生眼中看懂了不贊同。
此刻吟長的雙目滿是認真,與初遇時一般無二。
當初剛入京都人人都恭敬的稱他三殿下,放眼看去身邊相處的人都溫潤賢良,可皇城裡需要防範分辨的人事太多。
隻有她小小的個頭眼中毫不掩飾敵意,言語間赤條條的嘲諷反讓人安心,起初好奇堂堂葉相府中怎會有如此性情的小姐,才會在日後的來往中頻頻捉弄于她,那都是鮮衣怒馬少年時的光景。
如今重逢他絕不會再放手。
“何以為證。”淩瞿生出口的話深沉決絕,還有不該屬于寰王的一絲傷色,以緻誘人不假思索許下羁絆。
“三哥帶着那枚紅玉嗎?”她要證明諾言。
“這裡。”他将腰間收藏之物取出。
吟長接過兩枚完全一緻的短哨覆于掌中,祭語徐徐從唇間溢出,一縷金色的光芒由手心生成,有如絲線在兩枚紅玉間穿梭纏繞,不久散做零星光點消失,她将屬于淩瞿生的那枚還回去,其物完整如初看起來毫無變化。
他等着解釋便看見吟長将自己的紅玉抵在唇邊,不似前幾日喚鳳凰時聲效九天的嘹亮,此時聲如流水輕柔蕩漾,奇異的是随着她那邊聲音發出,淩瞿生拿在手中之物竟嗚鳴應和,微微抖動有牽引之勢。
“這是同歡咒,生成即無解除非寄拖之物盡毀,三哥你日後有何機密要務最好不要帶着它,不然行蹤就被我獲悉了。”吟長停下吹奏絞着短哨的線穗笑說。
“同歡咒倒是個好名字。”他收緊掌心微涼的東西,面容重染笑唇輕啟緩緩看向她。
吟長本想逗弄對方,卻被他若有深意的話攪得臉頰桃紅急忙轉身離開,身後的人卻不依不饒“難道取自魚水同歡...。”
砰,房間門被重重合上,緊接着是一陣急急下樓的腳步聲。
雖然室内已經沒有任何人淩瞿生仍緩緩曰“赴巫山。”
下樓後吟長被徐三引向路邊停好的馬車,沒多久淩瞿生也坐進來,幸好路上再不出言,車慢慢駛回商會。
當她再次躺在醒來的卧房中仍覺恍惚,短短半日相處怎麼就到祭出合歡咒的地步。
隔壁悄無聲息,時辰已到但自己今夜并沒有失明,料想是靈力的喪失所以暫時能正常視物,吟長閉上眼翻來覆去也睡不着。
此時門咚咚的敲響,靠得這麼近她都沒發現有人過來。
“小姐睡了嗎。”珊甯端着換洗衣物而來。
“進來吧。”吟長坐靠在床上。
“我将衣物送來。”珊甯把托盤擱在桌上,低垂着頭并沒看向床榻。
“珊甯有件事我想問你。”她攏起滑落的外衫斟酌着要如何開口。
“小姐想問少爺。”珊甯看她猶豫心明眼亮。
這兩人來來往往問的、詢的、探的其實都是彼此,十年過境現在于小姐來說是不期而遇,但對少爺來講卻是尋蹤覓迹,本以為再不會見的人還能如今日這般相鄰而居,世事也不盡是磨難。
“嗯。”吟長将思靈拿出,佛珠除去綁束尤為耀眼,仔細看似乎謄寫的佛經梵文随着光在遊動。
“思靈你肯定知道,我想問一直以來他用什麼辦法撫靈。”吟長接着言。
珊甯臉露迷茫對于撫靈毫無認知,這顆佛珠平素都帶在少爺身上,原來喚作靈思,她搖搖頭不解其意。
吟長皺起眉千年靈物沒再次解封還好說,沾了血且接納融合得如此好,它絕不會再沉靜。
“就沒有任何特别的事?”吟長忍不住再問,見對方猛然吸納口涼氣。
珊甯并不是膽小怯弱之人,可初到西北時經曆的那事至今回想起來仍然心驚肉跳。
“有,少爺曾獨自駐守西北三年,獲賞賜府後我們才有機會前往,那時邊疆戰事頻發遠沒有現在和平,随時都有外族來襲,但不知少爺何故每逢初一便會舊疾發作需修養整日。”她情緒少見的急促繼續道。
“那年的正月初一西北極寒,外族幾大部落聯合趁着新年來犯,整整一日戰鼓不停,從天明厮殺到深夜城外屍首遍地,窮盡全城兵民之力不計傷亡的代價才将城守住,但誰也沒發現主帥的異常,直到他跌馬而下摔入山谷,尋到時已奄奄一息,這舊疾究竟由何而來竟無一人知曉,也完全診斷不出脈象有異。”
“每月。”吟長捏着靈思的手緊顫似乎要将它捏碎,口中無意識的自語。
這夜相鄰兩室的燈燭都未熄,一牆之隔内曾今的少年已成人,心境任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