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病殃殃的老人力氣還真不小。
外頭侍衛聽到動靜沖進來,十幾人拔刀相向,各個身強力壯看起來比得洛的騎兵不好對付得多。
“陔羅大人,要怎麼處理。”方才請人的侍衛首先發聲。
老者怒極攻心正劇烈咳嗽,吟長擰眉有些擔憂,别用力過猛把人氣死,屆時腹背受敵。
好在咳喘聲漸漸停息,陔羅額頭冒出冷汗必定十分難受,她于心不忍卻無可奈何。
侍衛還在等命令,但老者連說話都費勁。
商談的技巧是先狠狠貶低再予以安撫協商,可她實在不忍心對一位殚精竭慮的老人諸多不敬。
吟長歎息道“地隅得您庇護能生存幾十年已是幸事。”
聽此話陔羅平靜下來,說起來此地因他而興旺,也終将随其離去滅亡,阿定斯國中不管是唛茨王還是各位城主都不會允許它存在。
以前是迫于身份動不得,可人逃不過生老病死他也将油盡燈枯,因而年紀是不能提及的傷痛。
“阿定斯…戰敗,國運将盡…。”陔羅斷斷續續的說,中途不得已又停下調息。
“你的真實身份。”接着他冷聲問。
吟長走出淩瞿生身後靠上前,陔羅沒出言侍衛便不阻攔。
“雪域新洲狄城主之女狄芯予。”她放輕聲音回答。
陔羅強撐起身讓侍衛收回兵器,放下高傲抓住心裡最後絲希望。
“是否…?”他想問若助他們脫險可能護下地隅,話未出口便被回絕。
“不能。”吟長斬釘截鐵言,這裡雖不是十惡不赦之地但毫無法紀,一條你情我願銀錢兩屹的規則,軒昊初不會接受。
老者眼裡最後的光泯滅,頹然跌靠入軟椅。
“抓起來。”陔羅壓下喉間不适,方才淩厲呵斥的氣勢蕩然無存。
吟長沒有退回腳步,她加速走向靠在躺椅内的人,在侍衛抓人前兩指壓上陔羅的脈搏。
侍衛拔刀攻擊,淩瞿生一人阻攔輕而易舉周旋其中,隻傷他們皮肉沒危及性命。
“停。”蒼老的嗓音硬撐着喊道,這一次牽扯到心脈嘔出血來,他孱弱的身體苦撐到現在光意志就不是常人可比拟。
“退下吧…你們不是對手。”老者自己擦去嘴角血污吩咐。
衆人對自己的無能滿懷愧疚,又不敢不聽從命令,忐忑不安的退出大帳。
吟長一言不發,指下扣住的命脈跳動得微弱無力确實時日無多。
“小兒…還會醫術。”陔羅任由她号脈徹底放棄抵抗,這條命活到今日早夠本,遺憾的是放不下一些東西。
“誰都救不了您。”吟長把幹枯萎縮的手放回椅上,人的壽命極限也就百年,衰老是無藥可醫無方可治的。
老者聽着撫住胸口低低悶笑起來,覺得她說了廢話。
“我爹爹也曾傾盡全力拼死護一城安危,其中的艱辛險阻數不勝數,所以我很敬重您。”吟長沒對老者表露的不削反感,話語裡更加尊敬。
“若阿定斯尚存那地隅任何人都保不了。”言外之意他想護此地除非家國不複。
她見陔羅再不嘴硬接着講。
“如您所言阿定斯國運已損,雪域新王讨伐之心堅決,苦苦支撐隻會讓更多的百姓遭殃,以我為籌碼或可拖延一二,然生靈塗炭可值得。”吟長抽絲剝繭繼續道。
在場都是上位者,所思所想不可能隻有國仇家恨,話點到即止不必說得太直白。
“幫你我能…得到什麼。”陔羅終于松口。
他有些明白阿定斯為何會敗,與這般心智聰穎又無所畏懼的人為敵,勝算微乎其微。
“他日雪域治下,隻要地隅願遵新法,新王未必不能容它一席之地。”她言之鑿鑿,字字铿锵。
地隅四處遊走的生存方式,與雪域盛夏時解封入山的遊民相似,但凡經營符合法紀軒昊初不會費力遣散。
陔羅似被注入生命,神情再次生動起來,這裡傾盡他全部心血哪怕隻有萬分之一保全的機會也值得試。
無甚由來自己信任這個小姑娘給的承諾,因為她眼裡清澈明朗沒被利欲熏染。
“屠莫祁進來。”他神采煥發忙喚人進帳。
吟長卻微微皺眉,對一個年邁的老人來說,突然精力旺盛不是好事。
“屬下在。”為首的年輕侍衛立刻回禀道,他視線在吟長兩人身上遊走,夾帶着濃烈的敵意。
“今日起地隅由狄姑娘接管,所有事聽她吩咐。”陔羅抑制不住興奮。
他們之間交流也不再用阿定斯語,顯然老者想把交付表達得更清楚。
“陔羅大人,這怎麼可以。”如何能把地隅交到前一刻的敵人手裡,屠莫祁不顧尊卑百思不解。
“我還沒死說話就不管用了嗎。”陔羅拍椅而起怒不可遏,此舉在為新主立威,她驟然繼任誰都可能不服,所以強勢尤為重要。
“屬下不敢,還請陔羅大人三思。”屠莫祁全力勸阻,他得大人教養對地隅感情深厚,不能就這樣交給陌生人。
“你是不是翅膀硬了,做上侍衛長便忘卻尊卑。”陔羅主意已定容不得他人多言說着大發雷霆,激動的情緒引發舊疾咳血不止。
屠莫祁趕緊上前伺候被一把推開,老者捂着嘴猩紅的血從指縫間溢出,滴在白虎獸皮上尤為怵目驚心。
“大人,大人您别動氣,屬下遵命。”屠莫祁慌了,統領是他的救命恩師更是親人。
陔羅聽到他的承諾,用藏青色袖杉擦拭掉血迹,眼裡的盤算千回百轉。
“替我拟文…昭告所有人…今日始地隅易主。”他喘息着道。
“是。”屠莫祁百般無奈被迫言。
他們至始至終也沒讓當事人表态,吟長再聽不下去“不必如此,我做不了此地主人也不能做。”
“狄芯予”到底是要嫁軒昊初的,所以不管是她的女兒身份還是狄姓地位,都不能成為降國的一隅之主,往大了說新王會忌憚從而破壞同盟,往小了說自己撐不起這個責任。
陔羅一反常态的冷靜,仍遣屠莫祁去召集所有主事。
“姑娘你空口無憑,老夫卻要冒投敵的風險相助,若不把你與地隅綁在一起,換做任何人都不會做這種買賣。”待人離去老者凜肅言。
沒錯雪域勢不可擋阿定斯已走到盡頭,他必須為日後找個保障。
眼前女子膽識過人敢闖敢拼,雪域能讓她潛入策戰,必十分重視其人因而最合适不過,不管她以後在朝堂還是後宮都将與地隅牽連帶故。
“倒是好籌謀。”吟長嘲諷道。
老者眸光暗淡是脅迫也是請求,遲遲等不到她抉擇。
“無需多慮,依心而行,随性而為。”突然淩瞿生冷傲的聲音響起,他波瀾不驚對于面臨的處境并不憂慮,看不得有人欺她故而發聲。
談判從頭到尾陔羅都留意着他的舉動,此時對方一開口更顯卓荦不凡,可話裡的意思差強人意。
“姑娘你決定好了嗎?”怕她真拒絕陔羅急忙催促。
“你不怕我把地隅帶廢了。”吟長反問。
“這是它的命。”陔羅回答。
“好。”對狄芯予來說可能諸多顧忌,但葉吟長沒有,他日離開雪域,自己會鋪好地隅革新之路,以保長久生計,如此也不算違背今日諾言。
“進來吧。”陔羅喚早等在門外的主事。
屠莫祁為首大家跪拜行禮,統領的意思已傳達下去,雖有人不服也不敢争議。
“你們拜見新主。”陔羅神情史無前例的輕松。
見面前不過是個雙十年華的女子,衆人面面相觑有些猶豫,屠莫祁率先表态曲膝拜下,大家一一跟随。
“無需多禮。”吟長清靈的聲音在帳内傳開,霎時引發軒然大波。
“雪域人。”參差不齊的聲音紛紛質疑道。
雪域與中原語言互通最近戰事緊,聽聞此語大家一緻先想到雪域。
因地隅多在阿定斯邊境活動,主事們是聽得懂的。
“那又如何,爾等誰又與吾同宗。”陔羅義正言辭,他是阿定斯第四任王的嫡子,現任麥茨王都要尊稱一聲王叔。
論尊貴放眼整個阿定斯無出其右者,卻放棄繼承王位統領地隅五十餘年,對手下人從不計較出生隻看能力心性,此時聽聞有人鄙棄新主的身份無比氣惱。
人群裡大氣都不敢出,大家自知理虧垂頭喪氣。
“莫讓我再聽到這話,屠莫祁留下其他人都滾。”陔羅譴責說。
匆匆忙忙一時大帳裡又隻剩四人。
屠莫祁盯着吟長的面紗,腦海裡回憶起這位聖女的傳聞,試圖找到她所作所為的蛛絲馬迹。
忽地一道冷冽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擡首迎視隻短短片刻被逼得倉皇避開。
投去視線的淩瞿生站在吟長身後,從始至終沒有過多幹涉,傲然而立支撐着她所有的決定。
劍拔弩張的氣氛被陔羅盡收眼裡,兩相對比之下更顯得自己的人稚嫩,連一個眼神都頂不住屠莫祁還需磨砺的東西太多。
所以他還要做最後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