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等了小半個時辰還沒見人影,雖夏至但雪域的早晚仍微寒,她帶着傷手腳失溫不算眼皮也在打架,昨晚不該貪書多看了會藥理醫經。
當君王車攆抵達時,軒昊初瞧見門前閉目養神的人,聽到車馬聲也不睜眼,曦光躍動于她輕阖的羽睫上,眉不描而黛,唇不點而紅,烏發系素帶,靜默不語動人心魄。
“狄小姐。”内侍上前去請人。
吟長緩緩睜開雙目向車隊後面走去,按規矩最前的車攆是君王,其次是新封的洛妃,再來才是她的。
剛行了幾步内侍又喚道“狄小姐王上這邊有請。”
吟長輕蹙眉按他的指引走上前去,經過拓格的馬車時裡頭投來鋒利的視線,她漠不關心一派閑适的上了軒轅王的馬車。
行宮在都铎王城之外,需要再走上個把時辰,吟長與軒昊初面對面同乘已是常事,她不會因為對方登臨了君位而有所畏懼,正單手支着腦袋小憩。
“芯予。”軒昊初忽的出聲道。
吟長睜眼平靜的看着對方,溫溫其恭威儀棣棣,倘若當年沒有他,自己可能會被何姨假意刺殺的刀所傷,可能會在艱難逃脫圍剿後凍死街頭,其實她心中一直記得那夜裡持弓少年的相助之情,所以才會在這三年裡竭盡所能為其籌謀。
“王上有話要說。”她正視眼前人目光清澈。
他溫言軟語将心裡的話徐徐道出。
“可曾想過留在雪域。”意料之中對面人搖搖頭。
“十年前那個受傷的女孩是你?”軒昊初早些年就确定的事想得她親口承認。
吟長從沒特意隐瞞,此時被問及便點點頭。
“所以你不留戀雪域是因為親眼所見何王後慘死?”他神情十分認真。
何王後是兩人産生關聯的因果,也是她七年後重回雪域的目的,倘若想留下人是否也應該從這症結入手。
“是,也不是。”吟長答得淡若清風。
依着往事在雪域确實沒留下什麼好回憶,但不曾想過要留下的關鍵是家非所在,今昔之感更是歸心如飛,葉府的處處景色都停滞于心。
“念其家。”她不經意牽起的笑淺若梨花,落入軒昊初的心湖蕩漾起漣漪,經久漂浮。
唯此他無法争取也無法說服,所以更堅定了逐鹿天下的決心。
車攆駛停,行宮已達,洛妃與一衆舊時的赤離王族等候在外,如今啟澤找不到隻能尋同族子弟代其盡孝,己嗣就是推舉出之人。
軒昊初踏出車廂那一刻,恢複了溫潤謙和的神态,仿佛剛剛與芯予的交談無足輕重,他踏下杌凳後沒往前走,而是回身将手遞給正鑽出車門的人。
攙扶之事哪裡能讓君王來做,兩個宮女急忙走上前去接替,被軒轅王淡淡的目光逼退,内侍心領意會讓兩人快快退離。
吟長看着面前遞來的手有些意外,人前礙于新君顔面隻能伸手過去,本想扶在對方腕間卻在兩兩相觸的瞬間,被他一把納入掌心,衆目睽睽之下攜手而行。
“拜見軒轅王。”衆人行禮道。
吟長想走到側旁避讓,他把人拉住直接步入行宮内。
“免禮。”跨過宮門後軒昊初方出言。
拓格與己嗣起身時,隻能看到兩人攜手而去的背影。
老赤離王停棺在覓止殿,前方兩名宮侍正帶路前往,在脫離大家視線後吟長想抽出手,剛掙動對方先行松開,他沒任何解釋就像從前做戲那般。
她心中便也略過此事,漸漸鼻息間聞到香紙焚燒的煙味,擡腳與軒昊初一前一後踏入覓止殿,裡頭隻有幾名婢女跪在一旁,往火盆裡送紙錢元寶。
即使是青天白日,殿内森森的陰風無故而生,吹拂着喪幡凄冷瘆人,門前入戶即見棺椁,本該享君王之禮的人隻能避尊就簡,連雪域一般鼎盛之家都不如。
迎接王架的人紛紛回返,以軒轅王為首站了殿外大半位置。
拓格跪入靈堂前蒲墊,接過侍從燃起的香,三拜皆伏地,哭得有聲有淚無比傷懷。
吟長還以為拓格看到眼前安排,會心生怨怒嫌其過簡,卻隻瞧見一個失了父君的女兒,在靈堂前戚戚哭泣。
一旁己嗣代替啟澤跪在孝位,眼睛直直看向吟長質問道“狄小姐為何入堂不跪。”
軒轅王已承大位,論起來老赤離王算不得其先祖,他無需跪拜,而身後衆人尚未踏入靈堂也可稍後在行禮,唯有狄芯予不合禮儀,立于新王身旁紋絲不動。
“狄家隻跪君王親長。”她不慌不忙的話狠狠打了己嗣臉,完全沒有上前焚香行禮的意思。
拓格悲恸欲絕,仿佛聽不到也看不到堂前争議,沉浸在喪父的哀傷中。
“放肆,你想謀反不成。”己嗣怒不可遏,無論無何也要逼狄芯予在靈前低頭,不然往後朝堂之上哪裡還有族人的威嚴。
“何來謀逆,狄家不過謹遵王命罷了。”說着吟長避在軒昊初身後全然有恃無恐。
己嗣不知她話裡是何意,但不好的預感躍出心頭。
“請狄小姐言明。”他追根究底道。
吟長斜睨着裝聾作啞的拓格,在親生父親的棺椁前,還不忘争高低簡直喪心病狂。
“王上曾賜恩典狄家可不拜權貴。”她從容道。
不拜權貴那不就是等同于王後的尊榮,外頭壓低的議論聲不絕于耳,不可置信的看向君主,這番恩典并沒有下過旨意,但若是假的狄芯予也不可能傻得在王前當面提及。
說起來老赤離王生前已退位,不管曾經多麼位高權重,如今雪域換了姓,便也隻屬權貴之流,如确有其事對方還真有不拜之理。
己嗣看着不動聲色的王上,拿捏不準該繼續發難還是息事甯人。
此時,拓格搖搖晃晃艱難站起,一身喪服遮掩了往日的盛氣,因為哭過面容之上殘留淚痕,将哀哀之色把握得恰如其分。
“王上,妾身想在父君下葬之前留在行宮守靈。”她開口所求合情合理。
“好。”軒昊初溫言應允。
“狄小姐,啟澤過往最親近于你,今夜可否留下替他盡一份孝心。”拓格轉而對吟長提出。
“也好。”吟長欣然同意。
正想找機會探知山聖族之難,當年若彤被囚禁地牢的事絕不簡單,此前也詢問過軒昊初但他所知不多。
心中想着事,她沒看到答應時身旁君王溫和神色下藏匿的狠厲。
“本王陪你。”他出聲附和道,仍是溫潤平和的語态但眼中關切入微。
拓格差點咬碎一口銀牙,成婚三年隻當他是不解風情的木頭,原來枯木逢春是如此的溫柔缱绻,隻是從不對自己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