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彥聽她提及吳蕊蕊,一點即透,難怪今夜處處破綻,是這個吳小姐擺了他一道。
“船坊内暗行的初世歡,與綠溪院可有幹系。”事已至此,吟長不想無功而返。
良彥聽其所言不驚不慌,以上面這樣明目張膽的行經,被揭發是遲早之事。
“若我說綠溪院沒參與,小姐可信。”他話中竟有些期翼。
煙花行當一直以來都是下九流,地位末端受到諸多壓制,不管是官府還是地方名仕,都能加以擺布,假使有選擇良彥絕不想同流合污。
“據我所知,綠溪院在向船坊送人。”吟長逼問。
見到良彥之前,她笃定綠溪院逃不脫幹系,眼前人身清氣正,便有些動搖了想法,給他辯說的機會。
“萊茵城中各妓坊都不得不做此事,但綠溪院從未送出過…”他的聲音溫柔堅定,話未盡意已達。
沉浸煙花地數十年,初世歡,良彥十分不恥,奈何人微言輕一屆行首,哪裡有與官府做對的能力,隻能盡力對得起良知。
吟長手握成拳敲擊着桌面,此事一團亂麻,如今越理牽扯得越深,事關官府她如今能不能參與。
拳頭再要落下時,淩瞿生伸掌裹住了她的手。
“無畏心,任爾為。”他給出的答案讓人有了底氣。
木子清的身份眼下夠橫行萊茵城,隻要三哥不怕麻煩,她便無顧忌。
“良老闆,幫我個忙如何。”吟長轉而對兩人道。
良彥驚于她态度的轉變,方才還心狠手辣要人斷臂,現在又和聲悅氣談合作,難道一開始就沒有下狠手的打算。
他沒有拒絕的道理,萊茵城内下九流的生意,也是時候整頓了。
“好。”良彥選擇信任面前女子。
青月神色複雜,保住了手,可不知前路是否正确,他從不忤逆良彥的話,此刻緘默不言。
反觀淩瞿生巋然不動,坐在桌案後将所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
吟長隻要良彥相助北恒入船坊,之後行動無關他們任何事。
當他與青月回到自己船上,望着河面的奢華船坊,刹時湧出腦海的想法,吓得良彥險些站不住腳。
獸面男子冰冷的眼,與大戰凱旋時策馬回城的王者神似,剛剛對方諸多壓制,不然良彥不至于糊塗到此。
寰王,也會關心萊茵城底層的民生,良彥膽戰心驚後又漸漸向往起局勢。
青月當他氣瘋了,忽悲忽喜,今夜回返定要向門外撒把鹽,驅驅黴氣。
一番風波,周圍船隻散去,徐三驅使船夫劃到幽靜處。
船坊二樓上兩人各有所思。
吟長想着初世歡背後牽扯。
淩瞿生望着眼前人,獸面扔在一旁,他玉面溫柔,哪裡還有之前似劍的鋒芒。
“給你。”他将酒壇推向對面,此前答應重奏祈雨令的酬勞。
吟長甩開腦中紛亂,笑意盈盈接過,擡手灌進口中,熱辣的滋味直達肺腑,有種摒棄一切煩惱的快意。
淩瞿生看她喝得急,也不去阻止,拘束太久需要疏導。
半壇下肚,吟長有些恍然,本來酒量就退步了,醉得自然更快。
“三哥…"
“三哥…”
她隻是喚着,又不道出後續的話,一遍遍一聲聲,淩瞿生不厭其煩應答,猶如哄着個剛咿呀學語的孩子。
“過來。”他張開臂。
吟長毫不猶豫動身,站得太急,酒勁上頭暈得天翻地覆,差點摔在船闆上。
耳邊歎息聲響起,她落入的懷抱一如既往寬厚,管不了姿勢如何難堪,吟長抱着酒壇不撒手。
“三哥,原來有人為自己而死,會一生負罪。”
“三哥,食巴蛇肉真的好痛,比這酒下肚熱辣千倍不止。”她嘴裡念叨着,這些年求生之苦。
“嗯。”他聲聲必有回應。
“三哥,為何野獸總逃得那麼快,怎樣才能有肉吃。”
“三哥,汕山的夜好寂靜,禹之不來我一月未聞人語聲。”她低聲細數過往。
淩瞿生摟着人席地而坐,忍不住輕觸扇動的羽睫,指尖濕潤心也跟着沉到谷底,她是多麼愛玩樂的人,幽禁的日子過得必定萬般煎熬。
“三哥,雪域那麼冷,就算藏在馬腹内都不暖,鮮血黏膩還腥臭惡心。”
“三哥,拓佫總變着法找我麻煩,防不勝防。”
“三哥,定然不知與你重逢我有多歡喜。”
“三哥,阿定斯墜馬時,我好怕就這樣結束了,明明我所求都近在咫尺。”
“三哥,葉府中可安好,年少離家…”吟長一改往日沉靜,東拉西扯,口中的話喋喋不已,呶呶不休。
刹時,一滴跳珠落到頰邊,激起心中綿延的酸澀。
她鼓起勇氣擡頭,那雙冰冷無情的眸子,居然也會含淚泛紅,瑩瑩珠光閃爍,堅毅不屈,輕憐痛惜。
“其實…并沒有那麼難過。”萬般苦難吟長一一釋然,換上笑顔,本就不是要招他傷情,隻是抱怨這些年的難處罷了,如此倒讓她更緊張。
輕碰他颚下的淚痕,唇間滋味苦澀,吟長心裡滿足。
“若再選一次,我仍然會走這條路,活着回到你和父母身旁比什麼都重要。”轉瞬她看面前人眼中水霧退去,顯露堅韌不拔之志。
“阿九,日後有我。”淩瞿生的話如誓言。
他懷中醉熏熏的人兒,聞言笑得沒心沒肺,不忘摟着酒壇撒歡。
“三哥,給你看看我養的小獸。"她意識不清,憑着沖動,将紅玉短哨抵在唇邊。
聲聲鳳鳴由輕而重,響徹夜空。
淩瞿生知道她在做什麼,今夜就算捅破天,消息也出不了萊茵城。
良久,九天之上響應着哨聲,一聲聲鳳鳴漸傳漸近,飛躍夜空,羽翼的絢麗一閃即逝,旁人遠遠看去,隻見河面奢華船坊上似盛放着五彩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