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上血絲在雲層中糾纏，倒春寒的雪粒簌簌撲打着玻璃。風裹着灰雲鑽進煙囪，柴火噼啪作響，火舌舔舐爐石，溫柔、溫暖、安甯。

海登·林頓坐在總督府的長桌前，刀叉劃過瓷盤的聲響清脆如裂冰。西爾維娅又咳了兩聲，她攏了攏銀狐毛披肩。波蘭的春天總愛詐屍，昨日剛融化的雪水，今夜又結成冰棱倒挂在檐角，如幽靈垂落的指骨。

林頓将一塊淋滿黑莓醬的鹿肉推到西爾維娅面前。“多吃些，女士。波蘭的早春需要脂肪禦寒。”

“我很遺憾沒法給自己的呼吸道也施個保暖咒……咳咳……”她抿唇一笑，眉眼間的倦意卻如凍雪下的草，“但我會盡快讓紐蒙迦德的暖風吹到波蘭。”

她的笑如冰面裂縫裡漏下的微光，美得鋒利而短暫。

阿爾裡克·艾森霍恩正用小刀削蘋果，果皮如蛇蛻般垂落，銀刃在修長的指間泛着冷光。他手上帶了一枚秘銀戒指，林頓認得，其上是八足馬的紋章。

林頓想起奇諾科時代的宴會，任何人都沒法把精力集中在菜肴上，前部長總愛在餐桌上談論法令、陰屍和監獄裡的攝魂怪。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碾碎了寂靜。

“總督閣下！”副官安德烈猛地撞開橡木門，額角淌着血，“黑骨礦場暴動了！”

“什麼？”林頓猛地起身，椅子發出尖銳摩擦聲。

安德烈語氣很急：“礦工們說，金瑟斯是□□，鉛芯裹黃銅！起因是昨天下午——礦工海拉用攢下的金瑟斯給孩子買進口腦炎藥劑，魔藥店檢驗出是□□拒售，孩子淩晨的時候就……不行了。所以現在他們沖到了魔法部的廣場！我攔不住——”

空氣在瞬間結冰。

西爾維娅的刀叉停在半空，鹿肉的醬汁滴到桌布上。“傷亡情況？”

“三個礦場秩序部的監工死了，生産部門監督委員會被砸了個稀巴爛。”

西爾維娅低眉繼續切鹿肉，林頓聽不出她的語氣：“盧波夫跑了？”

“跑了。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财政司的司長茲沃托維奇。盧波夫的妻女兩周前就出國旅遊了。”安德烈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十二宮日報》的主編裡卡多在給受害者拍照……那家夥高興的不得了，恐怕照片明天就會出現在莫羅佐夫的辦公桌上。”

阿爾裡克抛起蘋果，匕首淩空劈下，果肉裂成兩半。“要殺主編嗎？”他眉毛輕揚。

“不必。”西爾維娅輕輕起身，銀紫色裙擺掃過滿地碎光，“讓他們拍。暴風雪刮得越猛，凍死的麻雀越多。”

她轉過來望向他，紫眼睛映着燭火，比葡萄酒更深邃。她指尖輕點他胸前的總督勳章，那上面刻着雙G死亡聖器，波蘭白鷹的爪子抓着一個盧恩符文?。

“該您登場了，波蘭之盾。”

——————

魔法部前廣場上，雪被踩成溜明的冰，礦工們一手拿着魔杖，一手舉着火把或者鐵鎬，數量之多，一眼望去像一片動蕩的火海。粗粝的口号混雜着詛咒與怒吼，一波又一波地拍擊魔法部大樓的門。

“騙子！騙子！”

“拿鉛片子買我們的命？”

“狗屁的巫師新世界？用我們的血做祭品？”

林頓走進人群，耳膜被怒吼撕裂。他看見那些熟悉的面孔。黑骨礦場的老工頭尤澤夫，骨瘦嶙峋的安娜婆婆，還有那個領頭的，是卡齊米日——在他還是個巡視礦場的傲羅時，曾替他擋住落石的漢子，此刻正揮舞鐵鎬嘶吼：“格林德沃的狗騙子！還我們的血汗錢！還我們孩子的命來！”

他高舉着一枚假金瑟斯，邊緣被刀子削掉一塊兒，露出銀色内裡。

“海拉的兒子屍骨未寒，明天那就是我們的孩子！多少人，每天工作延長到十三小時，就為了多賺幾個金瑟斯，卻買不起一瓶生骨靈？你們讓我們的孩子穿着二手衣服睡覺、啃着黴面包讀書，換來的卻是鉛片和謊言！滾下去！”格魯博維茨跳上一個雕像，揮舞着火把大吼，那聲音哽咽，飽含着憤怒和痛苦。

林頓站在石階上，雪打濕了他黑色鬥篷。他舉起手喊：“我一定會調查清楚□□的來源——面包和金子都會有！我保證！”但喊聲被風雪吞沒。

安德烈的傲羅一露頭，金瑟斯像蝗蟲雨一樣飛來，砸向玻璃、傲羅和魔法部的銅門。雪突然瘋了，鵝毛雪片裹挾着黑煙，在空中擰成灰白的旋渦。

卡齊米日的火把在暴雪中忽明忽滅。林頓的睫毛凝滿冰渣，每一次眨眼都像刀刃刮過眼眶——這雪和去年的一樣髒，落進嘴裡泛着硫磺與鐵鏽的腥氣。

一枚假金瑟斯擊中了他臉頰，硬币的銳角劃破皮膚，血沿着冰漬流下，刺得他眼角發麻。

這是礦工的血，也可能是他未來的血。

他想起奇諾科時代，礦工們也是這樣将黑曜石砸向魔法部窗戶，直到傲羅用昏迷咒和爆炸咒鋪滿廣場。那是他手下的傲羅，在奇諾科的命令下那樣做。

這次，林頓對傲羅辦公室主任說：“一隊去那家進口魔藥店和古靈閣調查。其餘人手駐守魔法部，禁止激化矛盾，禁止發生任何沖突。拉起防護罩，适當使用鎮定瓦斯與緩和氣。”

他扭頭大步踏入魔法部辦公樓。盧波夫的辦公室如同一座被洗劫後的金庫。櫃子敞開，燙金字的财政文件零亂翻卷，一串串古靈閣賬冊散落其間。抽屜裡有鋼筆，印章，刻着雙頭鷹的打火機，還散落着幾張瑞士銀行的空信封——那翠綠色的妖精火漆閃着金粉。

果然。

林頓攥緊一枚金瑟斯，那是剛才襲擊他的錢币，銀白色邊緣反光刺目。他指腹一按，這枚假金瑟斯實在是精巧。鉛芯平衡重量，外面包裹黃銅，最外層鍍一層黃金，然後施以幾乎微不可查的長效混淆咒，這更像是妖精的咒語。它已經流通了快兩周，直到現在才東窗事發。

林頓打開盧波夫的檔案櫃，裡面有一沓一沓的“借款與勞動契約”，用古妖精魔文書寫着駭人條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