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江萦楚通過太後桎梏的人隻有七人。其中有内庭女官兩人、貼身宮女四人、内監管事一人,如今都被安排在後殿等待。
無一例外,這七人都是三皇子妃的心腹。乃是侍奉三皇子妃近百名宮人中最為器重,和得寵之人。不過,她相信這些人都會有各自的掣肘和軟肋,她逐一地撬開他們的嘴。
江萦楚早就和承德太子商量好,到了後殿之後她一人留下,這七名内廷人員每次一人前往問話。
對此,承德太子自然不會提出任何異議,更是全然地配合。看着江萦楚有張有弛的形式作風,哪裡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這讓承德太子動搖的心越發的搖擺。
他和秦煜兩人留在了後殿不遠的簾缦之處。這裡不會被人發現遮擋聲音,卻也将周圍看得清清楚楚。
“你說這江家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家,竟能培養出江姑娘這種鬼才?”承德太子看着江萦楚和三皇子妃身邊之人,一次次的交鋒不自覺地贊歎。
能夠在皇子妃身邊摸爬滾打占有一席之位的,這些人的心機才智不缺,而江萦楚從未接受過這些熏陶卻能毫不留情地碾壓,對方到底是怎麼被培養出來的。
越是與江萦楚相處時間日久,承德太子就越好奇這件事情。他也曾經查閱過江家,的确是有些底蘊也算清貴,但比起江萦楚的驚才絕豔,江家完全不夠看。
江家一直是詩書傳家祖上也曾曆任官員,然數十年前便已然沒落,以耕讀為主。這位江姑娘的母親曾經是宋夫人的貼身女使,然而在其未長成便去世。
其父也因為憂思過重,在妻子死去不久便也跟着去世,江萦楚可以說是被她阿爺一手帶大。
“也許是那位江阿爺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不是說那一位十分的有趣嗎?”秦煜思索片刻帶着幾分不确定地回答,他看着江萦楚也想不出來到底是怎樣的家庭,能夠培養出這樣的人。
兩人相識日久,他雖遲鈍也發現江萦楚身上那不同尋常的特質,甚至因為江萦楚在面對他時更加的放松,那些特質越發的明顯。
比如其實連江萦楚都沒有發現,她看承德太子的眼神和看待那些平民并無二緻。不是安平公主那種,因為外貌自卑而拼命奪取謙和恭順的虛名,江萦楚是貨真價實地覺得,自家兄長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别。
想來若是把兄長和那位蘭熙姑娘放在一處,江萦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那位蘭熙姑娘。
秦煜将這個想法在心底轉了一圈,不知為什麼,他竟覺得莫名地想笑。
想到此處努力壓制的唇角,再也不受控制,不自覺地往上翹。
“兄長,你覺不覺得江姑娘很有意思。”秦煜看着江萦楚不自覺地舒展了眉眼。看着三皇子妃的女使因為江萦楚的陷阱而失魂落魄,步步退後無力遮掩,他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想和自家兄長聊聊江萦楚。
此時承德太子也正好想要探探自家傻弟弟的底,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對方那遮掩不住的神情了。
知年少而慕艾。
雖然秦煜此時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作為過來人的承德太子,又怎麼會看不出少年的心底偶爾劃過的思緒。
按理說江萦楚除了家世之外,目前他真的找不出來什麼理由來阻止二人接近。甚至從某些方面來說,若是兩人有個結果,對承德太子反而是件好事。
他自己并不打算将江萦楚招收為房内之人,畢竟江萦楚不同他人,不管是武力還是腦力都遠超于常人,這樣的女子可堪為用,可為知己可為好友,卻不能為枕邊人。
承德太子是未來的官家,皇家不适合江萦楚。除非他能給江萦楚一生一世一雙人,否則那對于皇室、對于江山社稷、對于天下,都未必是幸事。
因此縱然他也曾為了救命之恩有刹那的旖旎,也不敢任由心思蔓延。看着身旁單純的表弟,承德太子有一瞬間的豔羨。
“江姑娘的确是少見的奇女子,其實我有意将其引入官場,又難以下定決心。”承德太子的語氣帶着斟酌,口中說着眸子不錯地看着秦煜,他想要知道對于這一件事,自己的好弟弟是怎麼想的。
一方面是想知道秦煜此時的想法,另一方面承德太子也承認自己有那麼一絲的嫉妒。
這個問題有些難為人,可偏偏回答問題的不是一般人。
秦煜十分理直氣壯地回答:“這有什麼?朝廷選官是為選才,既然江姑娘有才自然該一展抱負才是。”
先下了結論,秦煜又繼續闡述自己的理由:“本朝為官的女子又不少,為何不能多一個江姑娘?别的不說就是說這件事情,如今已被她抽絲剝繭了大半,我猜很快便可以找出那幕後之人,這樣的人才怎麼能夠讓對方埋沒在民間。”
雖然早就猜到自家傻弟弟還沒有開竅,但架不住承德太子這會兒想要逗弄他。
“你可要知道這女子為官之後,便可自主選擇婚配與否。有那終身為官不嫁的,甚至豢養面首也是正常,就如同戶部和内廷司的那幾位……”
最後幾個字,承德太子說得意味深長,可惜秦煜不合作。
秦煜忽視掉剛剛聽聞江萦楚成親時,心底的那一絲不舒服,從自認公正的立場上反駁:“這不是應該的,畢竟既已将身許國,又何以許家?再說了,便是她做了官與嫁娶何幹。她喜歡嫁便嫁,不喜歡就不嫁。我日後便是她的靠山,我當日說了要護她一世周全,便就是要護她一世周全。”
承德太子看着秦煜,滿目桃花而不自知,他帶着幾分揶揄又不乏豔羨地看着自己弟弟,不知道過幾年這人還會不會這樣說。
那明顯看好戲的模樣讓秦煜鼓了鼓腮幫子,帶着幾分孩子氣地哼了一聲:“我相信,若是江姑娘為官,定然會是造福一方之人,備不住還能得一把萬民傘呢。”
秦煜說到此處,越發的興高采烈,仿佛那被人送了萬名傘是自己。
“哦!好有志氣,萬民傘可是很了不起呢,古今才不過那幾把而已。”承德太子伸手接過小喜子剛遞過來的一張口供,語氣漫不經心地說道:“若是我所舉薦的江姑娘,真的能得一把萬民傘想來我也能沾沾光。”
沾光?
善騙人啊。
這話兒秦煜氣不打一處來揮手,毫不客氣地将承德太子手中的口供一把抽到自己面前,這份口供字數不算多,看來是因為需要快速記錄,所以字迹略有些潦草。
秦煜沒有注意這些,反而看着上面令人心驚的内容。
江萦楚并沒有按照這些人的想法來詢問,她直接抛棄了關于屏風之事,而專心地詢問起三年前發生的那一些舊事。
對于三王妃的往事,新進的那些自然是不清楚,但是未必不曾聽過空穴來風。對于三皇子妃三年大量遣散身邊人的事情,她們這些後來者也有揣測。
這份口供的主人尚衣局張内司就知道不少,據她所說三皇子妃在整個選秀時期都十分的低調,其個性顯然是大度沉穩。也正是因此,三皇子妃才會入到官家眼中,被下旨賜婚。
然而在成親之後,三皇子妃的性格相比于遴選有了極大的不同,而三皇子也未曾像官家想象中的那般琴瑟和鳴。
秦煜眸中烏芒閃爍,他直覺此處有問題,可一時又想不出來将手裡的口供遞給承德太子,有些糾結地仔細訴說自己的想法。
他總覺得江萦楚想要從這些口供當中确認某樣東西,但一時又難以分辨,對方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就如同江萦楚之所以會把這些人留在這裡,一方面是因為怕皇城司下手太重。更重要的是給這些人留一道心裡縫隙,這一絲縫隙雖然不可查,但在某日會造成意想不到的後果。
承德太子接過小喜子泡好的茶,輕抿了一口随即放在左手邊,右手接過再一次被送過來的口供,此時他的右手邊已經滿了小小的一摞。
但這一次他的神情漸漸嚴肅起來,原本還想上鈎的唇角抿得平直。
秦煜見自家兄長的表情不對,立刻湊近查看,沒幾眼她的臉騰地一紅,然後也跟着難看起來。
承德太子和秦煜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一件事兒,怎麼越鬧越大。
兩人不知道的是實際上這正是江萦楚想要的。
和江萦楚猜測,也許三皇子妃在成親之前曾經與人有過牽扯不同,她現如今的貼身宮女,在被江萦楚撬開嘴後說出來了一條驚悚的消息。
三皇子妃原本在胸口有一顆痣,但是自從她被容許在三皇子妃近前服侍之後,她發現那顆痣消失不見了。按照那宮女的說法,這件事她本以為自己是看錯了,可是每次侍奉三皇子妃沐浴,她總會不自覺地偏向那裡,一次次和自己記憶中互相印證。
然而每一次的印證,都證明了她的記憶并沒有錯誤。
對方剛剛将此事說出的時候,江萦楚還有些不相信,甚至給她留下了語言陷阱,然而令她詫異的是對方踏入了陷阱卻說出了正确該說的話。
“奴婢也曾想過莫不是是哪位仙家的指點,可是我也曾望過一些小觀,卻無人知有這種術法。”
那宮女乖順地低頭訴說,看起來一如她的外貌,精緻玲珑又帶着些許柔弱讓人不自覺地想要保護。
隻可惜江萦楚還是看穿了對方眼中那濃烈的野心,雖然早就知道在皇宮中能夠如魚得水的隻看是這種人,但江萦楚還是忍不住覺得有些反胃。
将對方打發下去,江萦楚先将口供遞給小喜子,随即口中又吩咐:“麻煩喜内監與太子說,我想查當初三皇子妃的入内核準記錄。”
本朝才選女子以德容言功為根本,對于容貌一途雖非如前朝那般看重,但是前朝遺留下來的規制還在沿用。
即使如三皇子妃這等人物,在入宮時也會有紀年的掌事嬷嬷對于各家姑娘做簡單的查驗,這些人都是紀年的老吏一眼可窺全部。
并且這些才選入宮的女子資料會被仔細地記錄下來,然後封存入庫。當然,這些主要是身體特征,是否貞潔并不在她們的類目。一來是這些人都是世家精心挑選下來的,自然不會自輕自賤;二來是本朝并不禁止已婚女子入宮,前頭的太後娘娘還不是曾經嫁了兩夫,才選入宮後照樣寵冠後宮。
若是有那打嘴的說二嫁之言,怕不是一出口就被打臉。畢竟在本朝百姓看來,婚嫁後再嫁高門的,那是有福之人不入無福之門。
是一頂一的有福氣。
小喜子是個機靈的知道事關重大,先把口供送到承德太子那,緊接着便求了口谕飛也似的去内庭檔案處尋了相關記錄,更是極為細心地尋找到當日負責才選的掌事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