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意打聽個清楚,然而此時,濕婆女手中的刀嗡嗡震動,十萬火急那般,極力要掙脫濕婆女的手,飛到李秾身邊。濕婆女生怕一個不小心,讓桃夭逃脫,便是用了十足的力氣握刀,可見手背青筋突出。
濕婆女快速道:“姑娘,往事說來話長,總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隻是……老婆子有一事相求,桃夭是無辜的,望姑娘你能在此地保護桃夭,不要讓她出去。”說着,便要跪下。
蔔幼心中一跳,趁她跪到一半,雙手及時扶她起來,道:“族長放心,吾可以保護桃夭。外面人多勢衆,我與你一塊出去看看情況,一起應對。”
濕婆女卻搖了搖頭,道:“不。我信不過這個男人……”說着,看了吾愛一眼,又懇求道:“姑娘,還是你親自看住桃夭為好。”她硬氣了一輩子,這還是頭一回露出示弱的一面。
蔔幼卻有些為難,支吾道:“可是……我要出去救李大人。”
濕婆女道:“這你放心,我會把她救出來。”
蔔幼遲疑道:“真的麼?”她可沒有忘記,之前濕婆女差點一掌将李秾打死的一幕。
濕婆女無奈道:“事到如今,老婆子還會撒謊麼?”眼見蔔幼不信,便如實道:“李秾和桃夭同生共死,李秾要是死了,桃夭也活不了。所以我不會殺李秾的。我之前那一掌隻是聲東擊西,沒真的想要了李秾的命。當時我察覺雲白是假的,不是我認識的雲白,便猜到這些人在玩弄我,他們不會真的放人,所以我隻能铤而走險,先把桃夭救了再說。”
蔔幼卻聽得更蒙了,道:“同生共死?”
此時,外面“砰砰!”的開門聲更大了,顯是白無常等人就要搜到他們這件屋子了,夭刀也震動劇烈,再也耽誤不得,濕婆女一把抓起蔔幼的手,将夭刀強行塞入她手中,道:“拜托你了!”說罷,人影一閃,“砰!”的一響,已奪門而出。
蔔幼自是放心不下,把夭刀又塞入吾愛手中,道:“吾,保護好桃夭!”說罷,便要提足奔出,卻被吾愛攬住腰身,一把拽了回來,登時不解,回頭道:“怎麼啦?”
吾愛道:“大人還記得濕婆女說過一句話麼,她說‘一人做事一人當’。她做了什麼事?她怎麼知道李秾的故鄉是這片大陸?是李秾告訴她的?還是……她曾經來過這裡?如果她曾經來過這裡,又做過什麼?”
蔔幼心中一咯噔,“這……”
方才她救人心切,一門心思要把人先救回來再說,當下聽吾愛一通分析,登時覺得有道理。
又聽吾愛道:“如果,濕婆女就是那兇手。她曾來到這島上,殺光了這些鄉民,如今,雲白來找她報仇,大人以為,誰對誰錯?犯了錯的人,值得被原諒麼?”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格外深沉。
蔔幼也不知如何是好,捂住了臉,歎道:“我……哎,若是曾經,年少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把仇人大卸八塊,可是現在……我卻覺得冤冤相報何時了……”
吾愛摸摸她的發,溫聲道:“不如我們先暗中觀察,再做決定。”
這無疑是個折中的法子。蔔幼道:“……好吧。”
蔔幼打開屋門,差點一頭撞上死屍,擡眼一看,街上竟站滿了死屍,幸好他二人本就是死人,不會散發活人氣息,便也不會驚動死屍。當下撥開屍群,躍上屋檐,放眼俯瞰。
但見一輪巨大的白月高挂夜空,冷冷的銀輝鋪了滿地……
月光籠罩之下,地上,站着一個人,正是濕婆女;屋檐上,站着四個人,正是琴師雲白,黑白無常,以及……李秾。
兩方一在低處,一在高處,默默無言,對立相望。
唯有呼呼風聲,吹起衣袍,獵獵作響,平添蕭殺,蒼涼之感。
四面八方全是死屍,死屍們靜立不動,齊刷刷盯住了濕婆女,好似豺狼,盯住了獵物;又好似看客,欣賞接下來的獵殺大戲……
半晌,凄冷的夜風中,捎來一句話,濕婆女道:“我就在這裡,你們想怎地?”
白無常陰邪一笑,道:“想怎地?哼哼。”
此時,他早已掐住李秾的脖子,聞言,五指驟然收攏,直叫李秾臉面漲紫,威脅道,“你說怎地!”
濕婆女也不搭理白無常,隻看着琴師雲白,道:“你放了李秾!”
但見琴師雲白背對月光,臉上蒙了一層陰影,不見其神情,也不聞其說話,甚至動也不動。始終是白無常作為代表發言,道:“怎麼了,老美人,又想叫我們法師大人看在往日情面上,放了你麼?要臉不要?”
濕婆女不客氣道:“别裝了,他不是雲白!”這個“雲白”,自然是指她認識的琴師雲白。
白無常笑道:“你說不是就不是啦?”
蔔幼心道:“真的不是。”
别說此前她已經見到琴師雲白作為一具死屍遊蕩在街上,便是當下,衆目睽睽之下,那琴師雲白看似站在屋檐上,好似與常人沒有區别,實際上,卻仍是死屍一具,身上沒有附着魂魄,隻是被另一個雲白用控屍術操控着。奈何濕婆女沒有通靈法眼之術,看不出這一端倪,便以為另一個雲白鬼魂附身在琴師雲白的屍身上。
隻是不知,那另一個雲白到底藏在何處?
蔔幼心道:“難道……是藏在群屍之中?”放眼望去,隻見一具具死屍密密麻麻,辨認着實困難,确是個不錯的藏身之地。
這時,濕婆女對着琴師雲白,道:“這是我們之間的恩怨,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必把他人牽扯進來。你放了李秾,我跟你清算這筆血債!”
白無常道:“好啊,你先磕七百四十五個響頭,叫衆人聽個響兒!”這裡的“衆人”,自然是指群屍,也是這大陸上死去的鄉民,共計七百四十五人。
濕婆女喝道:“你算個甚麼,要你多言!”
白無常道:“我算個什麼?實不相瞞,論起輩分,你得喊我一聲爺爺!”
濕婆女不聽他這番閑扯,略一思忖,又道:“雲白,那李秾也曾是這裡的鄉民,你既要為了死去的鄉民報仇,總不能殺了你老鄉!”
“雲白?李秾?老鄉?”
說這六字之人,卻不是白無常了,而是另一個……男人。
他聲音低沉、冰冷,卻仍是難掩三分溫柔本色。想來,此人原是個溫文和善的人,隻是後來經曆種種,被逼無奈之下,一顆心,變得冰冷了一些,然而觸及内心最深處,仍是保留三分溫柔底色的。
蔔幼心道:“這聲音陌生,卻是誰?”
隻見琴師雲白忽然動了動,在房檐上踱了幾步,用方才那音色道:“你還記得雲白是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