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朗歸來的那年冬天,雲中時疫肆虐,他所患“風寒”實為疫病。而比他更為重要的人物——月暄的正妻、南山王妃陳曦,亦不幸染病,正纏綿病榻,命懸一線。
月绯至今記得那股彌漫王府、久久不散的濃重藥腥味。有時看來,月氏神族之名并非空穴來風,彼時年幼的月绯蜷縮在母親身側,恍惚能看見陳曦周身萦繞的淡淡死氣。可作為女兒,月绯卻對此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着母親在病痛折磨下,一點點耗盡生命力,慢慢枯萎,慢慢憔悴。這對年幼的月绯而言,無異于一場漫長的淩遲。
月暄甚少留駐家中。這場瘟疫在内被鼓吹為神罰;在外則是清都貴族們幸災樂禍的談資。月暄身為南山王,既需懷柔以撫民心,又需以雷霆手段震懾宵小。他内外奔波,殚精竭慮,沒在重壓之下病倒,已是萬幸。
月暄沒料到那個名叫秋朗的孩子,竟然能在這場兇險的疫病中幸存下來。這孩子羸弱如幼貓,十三歲的男孩子身形瘦削,看上去不過十歲光景。月暄初次将他抱起時,隻覺輕若無物,極硌人的一把骨頭,還不如他十一歲的女兒結實健壯。
月暄以為秋朗早沒了。直到某日,他偶然想起這茬,抽空前往探望,才知他猶存于世,且高熱已退,病情漸愈。
甫入秋朗居所,月暄便覺異樣。行至門前,他才驚覺院中竟無一仆從伺候。王府中何曾有過如此清冷之地?況且以南山王的尊貴,身旁從來是仆從如雲,也難怪他會覺得奇怪!
月暄想到此處,遲疑着叩響房門。門内久久無聲,他疑心那孩子已經沒在裡面了,索性推門而入。
……入目是一片柔曼紗帳輕拂低垂,影影綽綽間,月暄瞥見床頭蜷縮着一團小小的身影,正雙手環抱自身,紋絲不動,像一尊脆弱的瓷偶。
月暄不知他是死是活,便緩步上前,在床緣坐下,低聲喚道:“秋朗?”
許是聽到了人聲,抑或感受到了床榻下陷的震動,那孩子瘦弱的身軀微微一顫,從細瘦的手臂間緩緩擡頭,露出一雙怯懦的眼睛,濕潤而茫然。
月暄見他竟還活着,心頭微松,伸手想摸摸他的腦袋,盡量柔聲問:“你還好嗎?”
那孩子蒼白削尖的小臉完全擡起,怔怔地凝視月暄。他的眼瞳純淨無暇,漆黑朦胧,如同煙籠霧鎖的山色,盛着無盡的懵懂與茫然。他忽然眨了眨眼,漂亮的眼睛裡瞬時滾下大滴淚珠,晶瑩剔透,似斷線的珠串,又如一痕殷紅的血。
月暄的手尚未觸及他,便已停在半空。
秋朗嗓音沙啞,帶着顫音,他像鼓足了莫大的勇氣,質問中難掩委屈與孤憤:“您不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