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暄步伐矯健,他很快登上二樓,沈如琢未曾入内通報,隻微微颔首,侍從便開了門。
月暄沒急着入内,他在門邊站定,挺括的肩背擋住廊上的燈光,投射出一個巨大的陰影。
因為他逆着光,眉目略顯模糊,便隻看見他勾起的唇角,帶着一點陰沉的弧度。
“陛下。”他大落落地說。
司寒笙斜卧榻上,身前案幾上擱了一隻海棠花形的宮燈,柔和的燈光自極薄的镂雕牙片中透出,仙鶴流雲點綴其間,光影交錯糾纏。
司寒笙聽到他的聲音,輕慢地擡了擡眼,看到月暄站在那裡,才施施然從榻上坐起,他臉色很蒼白,說話的聲音很輕,“你來了。”
他的那隻獅子貓原本卧在他的腳邊,這時跳入他懷中,恹恹地叫了數聲便沒什麼動靜了。
月暄不由微微蹙眉,他擡手解去身上的鬥篷,侍女從後面接下,又悄無聲息地退出。
月暄提步近前,他身高腿長,三兩步便到司寒笙面前。
月暄俯身去摸司寒笙懷裡的貓,他身上有淡淡的衣香,修長寬大的手上戴着一枚扳指,那隻被司寒笙養得很肥的貓在他掌中也不過小小的一團,哀哀地叫喚顫抖。
他手下更用力幾分,壞心眼地笑起來,奇道:“該有二十年了吧,我從沒見過這麼老的貓。”
司寒笙手臂收緊,把他的貓攏入懷中,語氣不悅:“這不就見了?”
月暄不以為意地笑笑,他竟轉身坐到司寒笙的榻上,無所顧忌地歪身倚靠在憑幾之上。分明以臣下之身僭越尊位,那從容姿态倒比身邊的君王更像這裡的主人。
司寒笙對此無動于衷,即便月暄正佻達地撐着頭打量他也似不曾察覺,隻管垂着頭給他的貓梳理被月暄揉亂的毛發。
沈如琢捧着一壺岩茶進來,分别給兩個人斟了茶。他做完這些,起身時似乎瞪了月暄一眼。月暄當即側頭看過去,饒有興味地挑挑眉。
司寒笙松了手,那貓便自覺地走入沈如琢手中。
司寒笙說:“你出去吧。”
沈如琢手上一緊,手背上明顯有青筋凸起,他面不改色地點點頭,轉身去了。
沈如琢不過才把房門帶上,月暄就指着他離開的方向說:“這個人也是當年你身邊伺候的那個嗎?”
月暄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隔着薄薄一扇紙門,沈如琢怎會聽不見呢?
司寒笙闆着臉說:“自然。”
月暄“哦”了聲,颔首道:“陛下還真是念舊哪。”
司寒笙轉頭看向他,冷笑了下,尖刻地說:“你以為人人都如你一般?”
月暄滿臉無所謂:“朝秦暮楚,我從來如此。”
司寒笙噎了下,無言以對。
司寒笙坐在象牙宮燈漣漪般的青光裡,身上僅着一件寬大的玉色單袍,整個人素淡得像寥寥幾筆勾出來的一個剪影,薄削的唇邊卻有一顆殷紅的痣,不點而朱,像胭脂,像血珠。
單薄荏弱,望之不似人君。時隔十數年再看,月暄仍未能從他的身上看到先帝的半點風采。
不過他的許多作為倒令人驚訝,這個外強中幹、搖搖欲墜的帝國能在他手中撐到十六年更是出乎月暄的意料。倘若換做先帝更得意的兒子們坐到這個位置上,他們是否能做得更好?猶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