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求怎麼交代的?”月暄擡臂給司寒笙遞上一杯茶。
司寒笙接過他的茶,輕抿了一口,淺淺輕笑:“何求在戶部多年,愈發老糊塗了。區區偃州民變,萬餘亂民,他竟敢一筆劃出五百萬到兵部。”
月暄看熱鬧不嫌事大,他非但不加叱責,反而贊道:“收斂不少!收斂不少!”
司寒笙橫了他一眼。
月暄道:“昔日偃州民變,李策的副将燕度領三萬屯武卒南下平叛。我與他對上,一眼看去,那群兵破衣爛衫,蓬頭垢面。一伍人聚在一起,愣是湊不出一把快刀,竟還不如那群叛亂的農夫‘裝備精良’。哪裡是三萬兵丁?分明是一群烏合之衆。後李策聞說我奉召出兵之事,頃刻南來,他的危山軍兵強馬壯、軍容整肅,與前者天壤之别,我便知他募兵二十萬,絕對是下了血本的。”
屯武卒“兵農合一”,平時務農,農隙訓練,戰時為兵。非但幾無薪資,反而資裝自備。但從今上繼位後,這些人便在兵部的名冊上有了一份三錢六分的微薄饷銀,另外像铠甲、軍糧、被服等應當由朝廷發放的軍需每年也有定額。至于農兵們是否真親眼見到過這些東西,那便很難說了。
“危山”二字本是個地名,武帝在危山郡募兵建軍,遂以“危山”為名,号為危山軍。乾元年間,危山軍最頂峰時募兵将近三十萬,先帝步入晚年後雖已着手裁軍,但到高陽年,也還有二十多萬。司寒笙繼位後蕭規曹随,多次降旨下令裁軍,軍費也逐年遞減,但軍中畢竟以李策馬首是瞻,他決計不肯削減危山軍兵額。是以即便“裁軍令”推行多年,成效也并不顯著。
司寒笙不滿地說:“李策大肆挪用軍費,年年花朕的銀子募兵、養兵,危山軍何時成了他的?”
月暄聽了他的話,便知他手中一定掌握了足夠找李策麻煩的證據。由于多年來的明争暗鬥、相互傾軋,李策手頭并不寬裕,一方面軍費在削減,另一方面危山軍幾十萬人馬正嗷嗷待哺。李策被銀子逼急了眼,賣官鬻爵對他來說已是家常便飯,挪用軍費,養寇自重的事也幹了不少,否則他怎能心安理得地放着偃州匪患遲遲不剿,不就是為了從司寒笙手裡扣搜銀子嗎?此次月暄入京,司寒笙腰杆子硬氣不少,李策明知他定會尋事做文章,卻還是頂風作案,确實是軍饷之事不容片刻遲緩!
月暄笑看他,歪頭問道:“何求與李策八拜之交,兩個人幾十年的交情,他怎肯輕易開口?”
司寒笙下巴輕擡,睨了眼月暄,曼聲道:“這你不用管。”
他即便不說,月暄心裡能不清楚麼。司寒笙手段陰毒,何求一個年近花甲的老頭子,從他手裡過一遭,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能活着喘口氣已屬不易,哪有不說的道理?若非如此,假使司寒笙有半分慈悲心腸的話,何求的那個女兒也不會哭成那副樣子。
月暄說:“除夕夜拿人,陛下别出心裁。”
司寒笙知他話中别有深意,他面色微沉,攥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一向輕緩的語調也略拔高了幾分:“司陽才剛掌管禁軍不久,其中還有多少他人耳目未及清除?宮外人多眼雜,行事不便。我誘其入宮,隻是不想打草驚蛇。”
月暄對他的反應置之不理,他又問:“所以你打算如何處置四皇子的生母?”
司寒笙不比先帝子嗣衆多,除皇後的一子一女外,他另有三子。其中二、三子早夭,皇四子為何氏所生,今不過垂髫之年。
司寒笙聽到這話,挑眉看向他,彎唇笑道:“怎麼,你很關心我的私事?”
月暄反問:“是又如何?”
小小的青花雞心杯杯體厚而實,杯身一圈靈芝花紋,用筆古拙,顔色青翠,很是秀氣。司寒笙喝空了茶,把小杯捏在手裡把玩,滿不在乎地說:“按章辦事,無非仍養在那裡罷了。”他說這話時略思索了下,因沒想起貴妃居于何處,便隻說“那裡”。
月暄道:“她難道不是你的妻子嗎?”
司寒笙仿佛聽到了什麼極可笑的話,他嗤笑出聲:“妃妾之流,怎麼稱得上妻子?”
他直視月暄的眼睛,看到微光搖碎,墜入他的那雙金瞳,仿若霧卷暮色,星河浮霁。
司寒笙緩言道:“即便所謂的皇後、國母,也不過木偶泥人,空空軀殼。真正的佳偶,總要是鐘愛之人,你以為呢,明熙?”
月暄避開他的視線,說:“也許吧。”
這時,天邊漸白,夜色轉淡,司寒笙從他的手中取過青花瓷杯,親自與他斟茶,他道:“歲聿雲暮,你我君臣久不見,朕便祝你歲歲康健,祝你家綿延昌盛,??子息不絕。”
月暄接過他遞來的茶,道:“微臣恭謝陛下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