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理發店的椅子上,看着鏡中的自己長發一點一點變短,溫霜降忽而想起,她這頭長發,還是為遲渡留的。
那是15歲那年的新年晚會,遲渡上台唱了一首歌,配鋼琴彈奏。
那天他穿着一件白襯衫,在台上安靜的彈着鋼琴,唱了一首很好聽的歌。
那場新年晚會結束,她夾雜在人群中離場,沿路聽好多女生興奮談論起他。
不知是誰突然問起,遲渡喜歡什麼樣的女生啊。
她走在人群中,好似隻是一個無關緊要途經她們的路人,卻豎起耳朵将她們的對話全部聽去。
她聽到其中一個女生說,遲渡好像喜歡會跳舞的留長發的女生。
自那天起,她纏着葉欽蘭學了跳舞,又開始留長發。
其實她那個年紀學跳舞已經很晚,後來在舞蹈班裡,她遇到的好多人都是從幾歲的時候就學起,隻有她,在不算合适的年紀費力的學起。
因為不是從小學,她的身體并沒有其他人那樣軟,所以一切從頭學起,開背,壓腿,下腰,爬跨,好久好久,不知吃了多少苦,下了多少功夫,才終于一點一點趕上進度。
那時葉欽蘭同她說,從來沒見她在哪件事上那麼有毅力,出的那些汗,都能把衣服洗了。
或許是她足夠努力,或許是她有那麼點天賦,最後真的叫她考上了還算不錯的舞蹈學校。
長發也是,自那年起,一留就是好多年。
偶爾修剪,也總是維持在及腰長度。
可其實,她沒那麼喜歡長發,長發在睡覺時總是會壓到,洗頭發時總是要花費更多的功夫,拽掉時也會更疼一些。
比起長發,她好像更喜歡短發一點。
可那些年,為着一絲沒多少可能的另眼青睐,她迎合着傳聞中他的喜好,留了好久的長發。
不過現在,她要做回溫霜降了。
在溫霜降慢慢學着放下的日子裡,遲渡卻将自己套入了一個囚籠。
他開始讓自己變得格外忙碌起來,想要藉由這種忙碌讓自己再也沒有過多空白時間想起溫霜降。
他在一大早出門,在深夜歸家,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在每一個空隙裡想起溫霜降。
吃飯喝水的空隙裡,開車走路的空隙裡,甚至是看書寫字的空隙裡。
但最叫他難捱的,還是每一個漫長又冷寂的長夜。
明明以前他最喜靜,最愛一個人獨處,卻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一個人的存在,以至于那人驟然離開,他再無法适應獨自一人的寂靜。
那陣他總失眠。
好的時候,斷斷續續能睡幾小時,但就那麼幾個小時,他也總做夢,夢裡總是同一個人的臉。
醒來的時候他會習慣性往旁邊一夠,可總是摸到一手空。
那時候坐在淩晨午夜空蕩蕩的房間裡,他才意識到,從前夜裡伸手便能夠進懷裡的人,早已消失在他的生活裡,而那道總叫人安心的好聞氣息,也早已消失在鼻尖,不留一絲一毫。
然後他就再睡不着,坐在床頭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看一整夜,不知在想什麼。
壞的時候,一整夜都睡不着。
那個時候他就枯坐在床頭,拿着很久之前她送他的那個小玩偶,一下一下按下小姑娘頭頂上的小海豚。
那是所有她留給他的東西裡,他喜歡的一樣。
至于其它她留下的東西,他送給她的戒指項鍊,饒婉送給她的手镯,甚至是他們一起去做的的陶土娃娃,他其實都更希望她帶走。
可她一樣都沒帶走,仿佛要徹底同他割裂。
而唯有這件她送他的小玩偶,印證着他們曾有過一段甜蜜的時光。
他喜歡按下小海豚時,那道回蕩在房間裡的脆生生的喜歡你。
隻可惜,那麼多道喜歡你,他卻從不知她是否曾在這段感情中有過一刻動心。
遲渡一直以為,這樣的失眠和無止境的想念隻是暫時的。
隻要久一點,再久一點,他就能把自己從中剝離出來,又變成從前的那個遲渡。
可沒有。
日子一天一天過,他的失眠和想念卻與日俱增。
心底的那根線徹底崩斷是在某個很平常的某個傍晚,那段時間他連日加班,連人都變得清瘦,臉色更是難看到了近乎蒼白的地步,和他一起研究一個課題的老教授看不下去,硬是壓着他按時離開了辦公室。
遲渡隻能無奈驅車提早歸家。
再看到溫霜降,就是在歸家途中的某個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
準确來說,不是看到溫霜降,是看到她的車。
可哪怕隻是她的車,隻是隔着車窗一道模糊的剪影,都叫他失了神。
紅燈亮起,身後傳來不耐的鳴笛聲,遲渡終于在這道鳴笛聲裡回神,踩下油門。
卻不是朝前走。
他鬼使神差掉了頭,一路追着那輛車而去。
那輛車最終停在白洋裡,車上下來一道熟悉的纖細人影,那道人影沒發現他,背着包徑直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