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是無情的。
沈郁棠有理由相信,在明确拒絕他以後,他明天就會讓她立刻滾蛋。
不,也許等不到明天。
就在下一秒。
因為勞倫斯的薄唇動了動,像是要開口說話。
沈郁棠絲毫沒有退縮,驕傲地擡起下巴直視他,眼中沒有一絲妥協。
隻有鋒利的冷意。
“It‘s my bad.”
“我的錯。”
最後這句,他用的是中文。
勞倫斯的聲音不低,不僅是沈郁棠聽見了,站在他身後的下屬和館長也都聽見了。
他說,是他的錯。
德維爾财團的現任掌舵人,這個如巨獸般的商業帝國的裁決者,就這麼當着他下屬的面,毫無芥蒂地向她道歉。
沈郁棠的瞳孔勐地收縮了一瞬。
“是我冒犯了,抱歉。但請沈小姐相信,我并沒有任何看低你的想法。如我曾說的那樣,我欣賞你的能力并且尊重你的選擇。”
“當然,這也不會影響我們為期一個月的雇傭關系。除非——”
勞倫斯垂眸,看着沈郁棠,
“除非,沈小姐不願再為我這樣不值一提的人工作。”
情緒從高處落下,又在跌入谷底時被溫和地托起。
沈郁棠此刻的心情異常複雜。
委屈、酸澀、氣惱、懷疑等等心緒像一根根絞成一團的細毛線,怎麼理也理不清。
甚至有某一刻,她懷疑自己是否太小題大做了?是否曲解了他的用意?
抑或,是否錯失了什麼機會。
“開始工作吧。”
不等沈郁棠給出回答,勞倫斯已轉身往前走去。
硬底皮鞋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撞擊出哒哒的脆響。
身後的工作人員也都回過了神來,紛紛跟上他的腳步。
沈郁棠望着那道逐漸沒入黑暗的背影,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
下午一點,高強度的工作才終于結束。
勞倫斯慷慨地提議大家到他預定的法國餐廳共進午餐,然而沈郁棠卻以下午有學校小組會議為由,婉拒了他的邀請。
雖然她的肚子早餓得咕咕直叫。
但她實在不願強撐着低沉的情緒,和一群不熟的人吃飯、談笑。
況且,糾纏了她一上午的負面情緒還沒徹底消化,她現在說什麼都不想和勞倫斯在工作時間外接觸。
勞倫斯似乎也看出了她隐隐的抵觸,在那之後,也沒再主動和她說過話。
出了美術館,沈郁棠微微仰頭望着碧藍如洗的天空,沉沉吐出一口氣。
工作人員和她禮貌道别,随後一同乘車前往餐廳。
偌大宏偉的美術館階梯上,就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燥熱的夏風吹來咖啡和面包的香氣。就在這時,握在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沈郁棠拿起一看,是小姐妹林舒怡打來的電話。
她下意識翹起嘴唇笑了笑。
“喂棠棠,在幹嘛呢?你不是說有空給我講講你那個迷人又性感的老闆嗎?我現在在男朋友家裡快無聊死了。你快跟我講講,我老好奇了。”
一聽到這個,沈郁棠的笑容瞬間冷掉。
她一屁股坐在長階梯上,冷着臉沒好氣地說:“沒什麼好講的。我對帥哥祛魅了,徹底下頭了。”
“啊?咋啦咋啦,他怎麼你啦?對你動手動腳啦?”
沈郁棠:“……”
“沒有。就是突然深刻地認識到了資本家的冷血無情!”
一旦開啟吐槽模式,沈郁棠的嘴就像洩洪期的水壩,滔滔不絕往外噴湧。
沉浸在閨蜜八卦時間裡的沈郁棠,自然也不會注意到有個高大的身影,正靜靜站在她身後不遠處。
“他當時讓我當他助理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對我有好感的呢,甚至還有點兒沾沾自喜。我承認我被美色迷惑了,對他有點喜歡——你先别罵我腦子有問題。結果你猜怎麼着?哈,我今天突然發現!草他爹的他就是想利用我!利用我你懂嗎?”
“簡直每一步他都算計好了!難道我長得像很好拿捏的嗎?我人窮志不短好嗎!我告訴你,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電話那頭的林舒怡已經笑得趴在地上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确實是對你有好感呢?”她笑了好半天,開始冷靜分析,
“你想啊,你們學校那麼多學生,他怎麼不找别人偏偏找你?你也不至于是最牛叉的吧?你覺得我分析的有道理吧?”
“你這都是什麼狗屁戀愛腦發言,你快别分析了。我管他對誰有好感呢,我跟你說,反正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對他再有好感了。全世界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喜歡他!”
罵完一通,沈郁棠長長舒了一口氣,心情果然舒暢了許多。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步履輕快地往台階下走去,
“話說你什麼時候回佛村啊,想你了,回來請你吃飯……”
随着沈郁棠頭也不回的走遠,她的聲音也漸漸變得模糊。
勞倫斯站在最上面的台階,望着她披散在腰間随步伐晃動的長發,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她說的是中文,聽語氣像是生了很大的氣。
他聽懂了一部分。
尤其是最後那句。
——全世界男人都死光了也不會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