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鬧劇接近尾聲,衆人各自離了酒樓登馬車回府,沈蕙本是下意識去尋妹妹等人,卻被攔在門前。
“内侍請兩位姑娘過去。”一青衣太監叫住她和谷雨。
尤順之下不缺徒弟和小太監侍奉,來酒樓時事态緊急,尤順也騎馬,可後面卻跟着小太監給他備的馬車。
馬車以布帛包着厚重的皮子圍起來,風雪打不透,内挂小薰爐,暖香融融。
尤順做貼身内侍養尊處優久了,體力不支,坐着歇息許久後還粗粗喘氣,沈蕙都怕他就此一翻白眼暈死。
因是臨時出門,車内沒提前備茶,本着尊老的美好品德,沈蕙把從酒樓裡趁亂帶出的那壺冰糖炖梨遞給他,他見有水,終于能叫小太監去荷包裡尋來一方丸藥,以梨湯服下。
“好孩子,你叫沈蕙吧,侍奉三郎君的許娘子是你姨母?”尤順稍平緩些氣息,笑着瞧向她。
楚王厭惡閹人的做派,身為他的心腹,尤順便不學那等普通内侍嗓音尖細、塗脂抹粉,聲音清清亮亮的,儀态也規正,隻一雙眸子總愛眯着,圓滑世故到了頭,精明至極。
沈蕙答了聲是。
尤順仿若不經意道:“許娘子是聰明人,你應當也是。春桃在王妃身邊伺候着,深受主子疼愛,不方便出面,大王八成要傳你問話,你作為餘下那群丫鬟中最年長的,該心存考量啊。”
“你傳話是傳話,答話卻又是另一回事。”他将重音放在後半句上。
“晚輩受教了。”沈蕙連連應下。
“你呢?”尤順又瞥向谷雨。
谷雨聰明歸聰明,但她才從小雜役升正經的繡娘不久,最多也就見過後院的嬷嬷姑姑,頭回見太監,還是楚王身邊的大太監,不敢直視又不敢低頭,沈蕙悄悄拽她袖子,她方低聲說講一句知道了。
尤順收回夾雜敲打的審視目光,意有所指:“這就好,現今難得的人不是機靈的更不是耿直的,而是會審時度勢的。”
王府正堂。
楚王攜楚王妃高坐上首,薛瑞甫一進門,立即跪下開始哭訴,恨不得抱着楚王的大腿撒潑。
“大王,我受姑母教導,一向疼愛元娘,每逢她生辰,薛家哪一次送進宮的賀禮不是稀釋珍寶,誰知她倒好,下起狠手來毫不顧念往日情分。”也許因酒意尚未過,薛瑞不顧楚王陰沉的面色,張口便告狀,“倘若叫那幫禦史得知此事,恐怕立馬便要上書參大王你教女無方了。”
說者當然無意。
薛瑞扯出禦史,不過是因為他常被禦史變着法子罵而已。
但聽者有心。
可偏偏楚王最是喜怒不形于色,淡淡擔了擔被薛瑞抓皺的袖口,命侍從請他入座。
“趙國公說笑了,禦史們又非成日說三道四、捕風捉影的地痞流氓,不關注朝堂政務,關注酒樓裡傳聞做什麼?”三郎君怕薛瑞講出更蠢的話,反唇相譏。
“三郎,不許插嘴。”楚王妃佯裝動怒,代夫君輕聲呵斥過養子,又問元娘,“快與你阿父講實話,你當真有動手傷人嗎?”
元娘早被人指點過,堅定搖搖頭。
其餘一衆郎君女郎也雖之否認,連薛瑞的親外甥女三娘都小聲道:“我沒看到長姐打人。”
“你們撒謊!”薛瑞使勁将茶盞拍在桌上,大喊大叫。
“子吉,你稍安勿躁。”楚王徐徐一攬衣袖,向立在門邊角落處的沈蕙望去,“且容本王再問問旁人。”
子吉是薛瑞的字,彼時先趙國公一直生不出兒子,好不容易盼來男丁,便給幼子起名為“瑞”,是為祥瑞。
薛瑞及冠後,薛皇後又為侄兒選了“吉”當字。
這字選得精妙,往後薛瑞憑借身份,無論創出天大的禍患都會被擺平,次次逢兇化吉。
楚王妃溫婉淺笑:“是呀表弟,你疼愛元娘我們看在眼中,你也不想平白無故冤枉了你侄女吧。”
她喚沈蕙到堂前。
尤順甩了下拂塵,怕沈蕙年紀小,臨場膽怯,提點道:“我問你,究竟是誰動手毆打趙國公,趙國公又說了哪些話,你一五一十回答,萬萬不得作假。”
“回大王、王妃,趙國公先動手用酒壺砸了武安侯世子,世子反擊,期間傷到國公,縣主怕事情鬧大,出聲制止,誰料國公竟然說...說縣主是心疼世子,污蔑縣主名聲。”在馬車上休息足了,沈蕙這時倒是頭腦清醒,一雙圓眼眨巴眨巴,似若為難、宛如畏懼,肩膀瑟縮偏過臉,生怕挨了薛瑞的打。
“你是縣主的丫鬟,必然是向着她說話。”薛瑞依舊狡辯,可氣勢卻減弱幾分,背後霎時滲出些許冷汗,“我哪裡曾污蔑縣主,開玩笑而已。”
沈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蹭着往後躲:“趙國公此言差矣,奴婢是王府獸房的婢女,去年才入府,今日湊巧去徐家酒樓吃飯,而縣主久居宮中,假如不是您非要自稱乃皇後侄子、大王表弟、縣主表叔,奴婢哪裡認得清人。”
“她、她說謊!”薛瑞氣到結巴,和楚王直叫冤,“我以為大王請我來是想還我個公道,誰知竟然一味地偏袒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