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内琇翻動賬冊,觑了眼裝着玉白子母镯的妝匣,樂得眼眸眯成了一條縫。
*
另一邊,離城十數裡的沈家田莊。
“又快到了。”
“都給我手腳麻利點。”
“弄完趕緊走。”
“千萬别磨蹭,快。”
……
越靠近目的地,役頭催促得越來勁。
至于嗎?
負重而來,負責将河淤送至沈家莊園的役民,難免生出怨念。
但隻敢在心裡不滿,沒人會跟工錢過不去。
“哎哎哎,别倒,輪到那邊幾塊地了。”
“攤平整些,邊邊角角都别落下。”
“你們幾個在偷懶啊,沒工具使就把雜草拔了、碎石清了,路拓寬些。”
……
田莊佃戶叉着腰對着役民們指手畫腳,一副管事的作派。
“我們不是送完淤泥就可以走了嗎?為什麼還要留下來幹活?”
“這些人看着不像役頭啊,倒像是村裡的老莊頭。”
“哎役頭怎麼走了?”
先前被留下來的役民:“别喊了,省點力氣。”這裡多的是活給你們幹。
“我們不是佃戶,還得回去清淤。”
“你以為我們就是了?我們和你們一樣,送一趟河淤就被扣留在這了。”
“看到這邊幾畝地了嗎?都是我們翻的;看到那幾個棚了嗎?就是夜裡睡覺的地方,自己搭的,還有……”
“不對啊,為什麼?憑什麼?”
剛要回答他的役民,見着背着手過來的田莊管事,忙閉上嘴溜到另一側去了。
他怕自己氣狠了動手,沒帶這樣欺負人的。
管事的拍了拍手,新來的這波役民不約而同看了過來,原先的那些要麼盯着腳下的田地發愣,要麼直起腰看熱鬧。
“……你們用着田莊的棚,喝着田莊的水,煮飯燒的是田莊的柴,幫着搭把手幹點活不是應該的嗎?”
先前役民:那是我們自己搭的!水明明是渠裡來的,渠還是我們挖的,柴是我們幫着開墾荒山撿的……天殺的,怎麼就成欠下的了?
新來的膽子大,也零星打聽到了些内情,直言吐露役民們的心聲。
“你們就說腳下踩着的是不是沈家田莊的地吧。”
衆人:!!!
沒走遠的役頭,用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虛汗,回去得跟人換份差事,這隊一帶一個有來無回,萬一哪次把自己搭上了,哭都沒地哭去。
“巡撫大人說,淤泥無處安放,我們老爺忍痛将自家田莊拿出來幫忙,隻是讓你們按照要求處理,很過分嗎?有什麼不對嗎?
役民:!!!很過分,哪哪都不對!但是說不上來…
*
岑内琇和沈福達不擇手段開源節流,沈寶珍一心敗家苟命。
聽爹爹娘親提了一嘴,說是役民喝了安魄平氣的藥湯、茶飲,一個個精氣神足得很,幹起活來格外賣力。
可惜就是巡撫夫人和衆女眷湊的萬兩銀子太不經用,估計隻夠撐到初冬。
到時候還得想想辦法,讓她們再湊上一大筆銀子,怎麼也得讓役民熬到明年春耕結束。
沈寶珍不明所以,但從中悟到了一點。
那就是,藥湯茶飲,強身健體,順應四時調配,還能養身防病。
若能讓金陵百姓都喝上,根本用不着擔心什麼秋疫,這還将是一筆巨額支出,持續性削減家底。
說幹就幹。
吩咐知春、流冬前往惠民醫館,和秦大夫商定,由他出面牽頭城中各處的醫館、藥鋪,将把這事落成。
特地強調,無需提及是由沈家出資,每月連帶宸幼局的賬目一并結算就是了。
畢竟,沈家剛給蘇河治理捐了三十萬兩,要是又來上這麼一出,任誰都能猜到沈家家底頗豐,這可不是沈寶珍想要的結果。
名聲如浮雲,她隻求安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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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子巷。
“娘,你就算不心疼自己身子骨,也要為孩他爹想想啊!”
“酒樓這月開的工錢,比上個月又少了十文,家裡窮得都要揭不開鍋了,你還一心想着從自己牙縫裡省下口糧去接濟那些孩子。”
“上月你一聲不吭跑去宸幼局,我和孩他爹都要急死了,什麼辦法都想了,才知曉你被困不得出。”
“你隻惦記着他們沒爹沒娘沒人疼,我們一家子難道比他們好到哪裡去了嗎?”
“娘,我知道我說這些你不愛聽,可我實在忍不住了啊!”
“你知道孩他爹整夜睡不着,天沒亮就去酒樓候着,今早我摸了下他的枕帕,上面還有沒幹的淚痕,我的心有多酸,有多痛嗎?”
“娘能不能多想想我們這個家,别在把心思都撲在那群外人身上?我們也會寒心的啊!”
……
聽着兒媳發自肺腑的字字句句,老婦提着竹籃的身形止不住晃。
也不知道是勞累過度,還是受了刺激,猛地栽倒在地。
“娘,你别吓我,我錯了,我不該說那些話!”年輕婦人眼疾手快,接住了上半身。
“娘醒醒,來人啊,幫幫忙。”
一刻鐘後,惠民醫館。
“大夫,我娘她這是怎麼了?嚴不嚴重?”
“餓的。”
“……”老婦兒媳松了口氣的同時,又覺胸悶氣短。
在四海酒樓幹雜役的兒子急匆匆跑來,聽到這個答案,表情有些難看,讓人分辨不出是在哭還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