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說他的父親是個混賬，祖母一提到他的母親就會掉眼淚，尤其是在村莊淪陷之後，他們的歎息越來越多。裡昂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他也知道自己應該同仇敵忾地憎恨父母，但很悲哀的是，他連父母的面孔都想不起來了。

連他們的長相都不知道，這兩個最重要的人仿佛隻是人生中的過客，如何才能真心實意地恨他們呢？

就這樣，裡昂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理由——一個用于掩飾自己潛藏的好奇心的理由，一個去親眼看看親生父母的理由。

對于一個十一歲的小少年來說，總是想到了什麼就會去做的。他甚至都沒有多加思慮，當天晚上就溜進了魔王軍占據的村公所中。在見到任何一張和自己相似的面孔之前，他先見到了那位臭名昭著的魔王。和傳言一樣，囿于永生執念的他已經變成了一隻奇美拉，鷹一樣的腳爪刺進地面裡，多毛的面孔看着他，一眼就看穿了小小少年眼中的恐懼。

——你這麼害怕嗎？那就更害怕一點吧。

他的法杖撞在地上，詭異的黑霧随即将裡昂包裹。他感到身體在膨脹，不停地扭曲，當痛楚消失時，周遭的魔法師們大笑出聲。

——跑吧，小子。快跑。

魔王也在笑。

——否則我會殺了你。

裡昂從嘲笑聲中脫逃，新生的山羊蹄子踩不穩，好幾次把他摔在地上。事到如今，他也想不起那時是怎麼逃出村公所的了，能清晰回想起來的是，當他終于跑回裁縫鋪時，櫥窗玻璃中映出了一個怪物的姿态。

那隻怪物是他，一隻奇美拉。

嘲笑聲又在耳邊響起。他這才想到，就在那群大笑的魔法師中，有一對熟悉的面孔，在他們的臉上，裡昂見到了自己的面孔，他的臉相似的印在那對魔法師的臉上。而他們也在嘲笑自己。

人們的恨意肯定會接連湧來，祖母的眼淚也一定……天呐，祖母。

該如何讓她面對自己的孫子變成了怪物的這個事實呢？

龐大的恐懼壓垮了裡昂，他連夜逃走了。

“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再回去過……我很害怕，希洛。我依然害怕。”

希洛靜靜聽着。她很想擁抱裡昂，就像每次安慰他人時做的那樣，可她伸不出手，隻僵硬地站着。“真的是自願的嗎？”，這句話仍在大腦中打轉。

“我知道的，有時候我也不想回故鄉，哪怕那裡的人早就不是過去的人們了。這也不是什麼近鄉情怯，隻是……隻是，不想面對以前的事情罷了。”

在說出這句話後，僵硬的軀體終于稍稍松動一些了，她伸出手，輕輕搭在裡昂的頭上。

“你已經變回來了，誰也不會害怕你的。而且，有我在——我可是親手殺死了魔王的冒險者。”

裡昂愣了愣，不知他是否陷入了思索之中，過了許久他才笑起來，用力點點頭。

“你說得對。”他說，“是沒什麼好怕的。現在的我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嗯。也和我們剛見面時你縮手縮腳的樣子不一樣了。”

“那件丢人的事就别說啦……對了，等結束了在沃倫尼爾要做的事情，我們先去霍特林找雙頭蛇，可以嗎？我很想快點回去看看。”

“沒問題。”

正巧，希洛一點都不想回自己的故鄉。能順勢多拖延上幾天，對她來說簡直是絕妙的好事一樁。

當然了，這種話，她是肯定不會告訴裡昂的。她隻拍拍他的肩膀，催他快點去睡覺。他笑着答應，跟着希洛身後回到山洞裡，特别勤快地往火堆裡添了一堆木柴，差點把山洞都熏黑了。

在群龍環繞的島嶼上，想要安眠不算是容易事，上半夜還算安甯，到了下半夜從能聽到龍的吼叫聲從遠方傳來，一波接着一波，仿佛不會停息。

輾轉反側了幾百個來回，希洛終于在破曉時分醒來了，一睜眼就看到了伸進山洞裡的龍腦袋。她倒是沒被吓到，不過還是趕緊搖醒了凱妮。

“你快看看你的龍，怎麼在這裡睡着了？”

“咦？哎呀……”

凱妮拍拍龍腦袋，端詳了一會兒，忽然沮喪地連連歎氣。

“不好，凱恩斯的求愛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