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出現在了岱淵山莊,包括盛祈年重金請來的醫師。
那醫師對毒藥了解甚廣,此前一直都是他在為昭雲公主把脈配藥。
原本公主體内的毒已經褪了大半,身體漸好。隻要按時服藥,切莫操勞,心情過分激動,痊愈指日可待。
可今夜被逆賊所激,那毒再次排山倒海般地侵蝕着公主的千金之軀,現如今的情況不容樂觀。
太醫們也别無他法,甚至覺得公主已經是油盡燈枯,撐不了多久。
縱然那醫師還有信心能為之一試,可太醫們都心中有數,即便此番公主真的挺得過來,身子也會極為虛弱,猶如薄紙。
盛祈年的傷被簡單地包紮好後,執意要在溫初瑤的床沿邊守着。
溫碩華惆怅地抿唇,将盛祈年喊到屋外。
“阿洵,你左手的刀傷已傷及筋骨,若不好好調養,日後連弓都拉不了可如何是好?”
“這些,都不及公主。”
盛祈年固執地開口,眼神堅定,眼白冒着紅血絲。
溫碩華輕歎,語重心長道,“你的命與瑤兒的命在我這裡,一定是瑤兒最重要。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連你也倒下了,誰替瑤兒報仇?誰替我皇兄報仇雪恨?”
“天一亮我便下旨将天牢裡薄家的所有人都殺個幹淨,可逍遙法外的盧久辛和薄遇也呢?他們需要你來千刀萬剮,明白麼?”
盛祈年不會不懂。
可他無法抛下溫初瑤。
就現在短短的幾句話時間,他見不到溫初瑤,便抓心撓肝,仿佛千萬隻螞蟻在啃噬他的骨血。
他多希望口吐烏血的人是自己,所有的悲與痛都由他來承受。
“我會休息。”
他哽咽着說,“我會陪着瑤瑤一起休息,寸步不離。”
“......”
溫碩華沉默地歎息。
也是,萬一瑤兒真的挺不過來,或許此時就是他最後能陪伴她的時光。
“罷了,你記住便好。”
漆黑的黎明漸漸過去,風雪停歇,旭日東升。
攝政王親自來到行刑台,一聲令下,上百口人的性命就此斷送。
而下手的從來都不是儈子手,而是薄遇也。
薄家的這點鮮血,不足以祭奠溫氏皇室之悲,卻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溫碩華下令,将薄家人的頭顱懸挂在城門三月,以儆效尤。
薄遇也得知後當場昏倒,一病不起。
盧久辛震怒,當即派人在城門滋事,雙方恩怨已到了臨界點,大戰幾乎一觸即發。
寂靜安和的岱淵山似乎從未有事發生過一般,漫山遍野的屍首早已被清除幹淨,青石闆地的血污被洗刷得不見蹤影。
山莊的美人又陷入了沉睡,和當初剛來之時别無二緻。
唯一不同的,便是盛祈年。
他從之前的隻敢在屏風後守着,到現在坐在床沿邊,仿若親密地牽着那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
收拾暖房時,品竹見蘭花枯萎,準備拿去倒掉,結果卻發現土裡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藥味。
她怕是有人投毒,于是将土壤拿給了醫師瞧瞧。好在裡頭的不是毒,而是他親自調配的安神湯藥。
得知後的盛祈年恍然大悟。
他就曾奇怪,為何那晚公主驚醒得如此快,甚至對于他牽着她的手這件事完全沒放在眼裡。
原來,她一直醒着。
所以,公主是早就知道了他的心意,并且并不抗拒,對麼?
盛祈年很想親耳聽她說。
-
這次的雪下過後,氣溫開始漸漸回暖。
月落星沉,晨光曦曦,伴随着清脆的鳥鳴。
溫初瑤不知到底昏睡了多久,她隻知道自己腰酸背痛,氣息微弱,手腳無力,連睜開眼皮都費勁。
柔和的金光透過琉璃窗朦朦胧胧地傾灑,靜悄悄地籠罩在盛祈年的身側。
淡青色的槐花暗紋長袍将他溫柔清潤的氣質襯得極為迷人,俊朗的眉宇仿似九霄仙人。
盛祈年生得英俊,是汴京城的高嶺之花,傾慕他的俊容與才華之人數不勝數,卻從未有人能摘下這朵花。
溫初瑤絲毫未曾意料,原來這朵花竟屬于她自己,隻是她這麼多年以來一直不曾發現罷了。
世事蹉跎,溫初瑤唏噓輕歎,指尖無意識的收緊竟驚醒了趴在床沿邊,握着她手的盛祈年。
他猛地擡起頭來,映入眼簾的不再是緊閉雙眼,臉色慘白如紙的她。
“公主,您醒了。”
盛祈年又驚又喜,嗓音暗啞卻又極為溫柔。
“唔嗯......”
溫初瑤想開口,可無力得幾乎說不出話,隻能用軟軟的鼻音來作回應。
上回沉睡後蘇醒,她還算有些力氣能吐出兩句話來,可這回,溫初瑤能清晰地感覺到不一樣。
身子更虛弱了。
好似幹枯的樹枝,輕輕一折就要碎。
盛祈年并未放開她消瘦蒼白的玉手,甚至擡手,小心翼翼地幫她将雪頰上的碎發撫至耳側。動作細緻柔柔,熟稔得好似他們之間的相處從來都是這般。
“休息得好麼?可還有何處不适?”
他的語調柔情似水,眉眼并非之前的冷峻漠然,而是如春江般的和暖清潤。
榻上的美人微微搖頭,青絲輕晃,血色退散的雙唇幹燥無比。
若是此刻溫初瑤照鏡子,定會覺得自己憔悴不堪,像女鬼般吓人。
可落入盛祈年的眼中,無論她是何狀态,都是他心中最美的姑娘。
“醒來便好,臣去喊醫師來為公主把脈。”
溫初瑤再次搖頭,用盡力氣握了握他的手,虛弱地吐息,“别...别走......”
她有預感,自己這口氣,許是撐不了多久了。
烏黑的血噴出之時,溫初瑤望着盛祈年驚慌失措地擁着自己,一遍遍地失控哭喊,以為這會是自己生命中最後的記憶。
即便如今蘇醒,她也覺得這是短暫的,興許再閉眼,就再也沒有睜眼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