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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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惱人的雨纏纏綿綿,下了一整日,直至夜深也未停歇。
泰英侯府内,燭火在穿堂風中明滅不定。
卧房中,溫初瑤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從背後死死抱住了他。
滾燙的淚珠仿若斷了線的東珠,顆顆砸落,洇濕了他寬闊堅實的後背,留下灼人的印記。
「又是他們...對不對?」
她的嗓音抖得不成樣子,破碎不堪,「他們是不是...來、來殺我的?」
字字句句,浸滿了滅頂的恐懼。
盛祈年心如刀絞,此刻他顧不得其他,隻知懷中心愛之人已被驚懼吞噬殆盡。
「臣不會讓他們傷你分毫。」
他強抑着翻湧的心緒,輕易卻溫柔地掙脫她的擁抱,轉身将她納入懷中。右手捧起她梨花帶雨的臉龐,拇指珍重地拭去那冰涼的淚痕。
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尊琉璃雕琢的山茶花,剔透易碎,需得捧在掌心,以命相護。
下一瞬,眼前的溫馨驟然撕裂!
房門洞開,外間兵荒馬亂,呼喊聲刺破耳膜。
盛祈年甚至來不及反應——
「噗——!」
黏稠滾燙、帶着濃重腥氣的烏黑血液,如同毒箭般從溫初瑤口中狂噴而出,盡數濺灑在他猝然擡起的脖頸與下颌上!
「瑤瑤!!」
盛祈年目眦欲裂,肝膽俱碎!懷中那具溫軟的身體瞬間失去了所有支撐,如同被狂風驟雨強行摧折的鮮花,生機盡褪,軟軟地倒在他臂彎裡。
瓊花紛落,涼風嗚咽,天地間所有的喧嚣仿佛瞬間遠去。
盛祈年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視野裡隻有她單薄如柳枝的身軀了無生氣,嘴角不斷湧出刺目的烏血,正一點點染紅她冰清玉潔的肌膚。
「瑤瑤...不,不要這樣......求求你...」
滾燙的男兒淚混合着她眼角的淚水、冰冷的雪水與污濁的血滴,一同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也砸碎了他整個世界。
他失控地将她冰冷的身軀死死揉進自己滾燙的胸膛,仿佛這樣就能留住她流逝的體溫,聲音嘶啞破碎,「瑤瑤,别走...求你...别丢下我...瑤瑤...」
“呃——!”
拔步床上,盛祈年猛地彈坐而起,渾身冷汗涔涔,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臉上濕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汗是淚。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擂動,那剜心蝕骨的劇痛如此真實,幾乎将他撕裂。
他大口喘息,夢魇中那瀕臨失去的絕望感仍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澍雨!”
他嘶聲喊道,聲音帶着未褪的驚悸。
侍衛應聲輕推門而入,“小侯爺,您可還好?”
看到盛祈年慘白如紙、汗淚交織的臉,澍雨心中一驚。
盛祈年幾乎是跌撞着下床,赤腳踩在冰涼的地闆上,一把抓住澍雨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聲音急迫得變了調,“公主呢?!公主如何了??!”
澍雨被他這模樣駭住,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公主殿下在宮中安寝,一切安好。小侯爺,您...可是夢魇了?”
聽聞「一切安好」四個字,盛祈年緊繃到極緻的心弦才驟然一松,脫力般踉跄一步,靠在床柱上劇烈喘息。
那夢太過真實,真實到此刻他仍能感受到頸間那血液的黏膩滾燙,感受到她身體在懷中迅速失溫的冰冷絕望。
一股滅頂的後怕席卷全身——
這絕非尋常夢境!
“來人!更衣!”
他聲音沙啞卻斬釘截鐵。
澍雨愕然,“這麼晚了,外頭還下着雨,您要去哪兒?”
“我要去見她!”
盛祈年眼中是未散的驚惶與不容置疑的執拗。
不見到她安然無恙,他這顆心,片刻也安定不下來!
夏夜細雨無聲,織就一張朦胧的網。
盛祈年一身玄衣,外罩墨色鬥篷,如同融入夜色的魅影,在濕滑的屋脊間無聲飛掠。路徑早已刻入骨髓,和上次深夜帶她回宮時一緻。
在雨幕掩護下,莺時居守門的宮人少了大半。盛祈年輕功了得,有如一片落葉,悄無聲息地翻窗而入。
閨閣氣息瞬間包裹了他。
清雅怡人的鵝梨帳中香,混合着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夏季瓜果的清甜氣息,在甯谧的空氣中靜靜流淌,似乎安撫着他狂跳的心髒。
雪青色的玉蘭纏枝紗帳低垂,隐約可見帳内佳人安卧的身影。
他屏住呼吸,極其緩慢地用微涼的指尖輕輕挑開那層柔軟的屏障。
昏黃的燭光透過紗帳,柔和地灑在公主沉睡的容顔上。面若芙蕖初綻,膚若新雪凝脂,恬靜美好得不似凡塵中人。幾縷青絲散落枕畔,更添幾分慵懶嬌憨。
“瑤瑤......”
他喉間滾動,溢出一聲飽含失而複得般慶幸的低喚,輕若歎息。
床榻上的美人似乎有所感應,在夢中糯糯地“嗯”了一聲,無意識地翻了個身,将半張小臉埋進了軟枕裡,櫻唇微嘟。
這毫無防備的嬌态,像一泓暖流,瞬間熨帖了盛祈年心底殘留的冰冷恐懼。
他眼底的驚惶被濃得化不開的柔情取代。
“你沒事......真的太好了。”他喃喃自語,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沙啞。
低頭看了看自己濕透的衣角,怕寒氣侵擾了她,他不敢再靠近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