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展顔,周身威勢一松,氣氛變熱絡起來。由皇帝開場之後,便是各人帶着随從自由狩獵,而後傍晚将獵物歸總,以決出勝者。
于是他們三三兩兩便散開來。
太子騎射不顯,但不擅長狩獵并不會動搖他的地位,反正他身子不好是公認的。
狩獵名次無關身份地位,倒是他手底下的人能去争一争。
“殿下,臣先去林裡跑一圈。”
得封女官後,謝辭微便成了代掌東宮屬下明德堂的左都使,數日前查封一間私販硝石的煙火鋪子便是由她帶頭。
此時她身着嫣紅勁裝,額發悉數挽起,紅色抹額系帶随風舞動。胯下一匹棗紅色白額駿馬,手握缰繩,背上背了張兩頭雕成鳥喙狀的弓,體态風流,數不盡的恣意不羁。
春獵規矩不及秋獵,雖說有在使臣面前做戲的成分在,但烏孫本就是戰敗國,也不值得費過多心思。
是以多是各家少年三五結隊入林中,呼朋引伴,好不快活。
蕭廷瞻無有不允,身後衆人得令,便也散開,隻餘下同樣不善騎射的沈暗山與太子一道,由墨雲寸步不離看護兩人。
“謝姑娘!”白遲晨打馬上前。
自揚州城内與太子一叙,他雖然依舊中立,與太子手下的謝辭微關系卻是好了起來。
白遲晨騎白馬,着白衣,銀色護腕在春日暖陽下熠熠奪目。
他與太子年歲相當,太子少年老成,他卻意氣昂揚,眼中不見半分陰霾。
春衫薄,白遲晨身子卻暖。
甫一靠近,謝辭微便感覺到了他身上蔓延而來的熱氣,一如他這人,熱情到讓人難以招架。
此時他與謝辭微碰面,兩人端着距離并排行馬,雖說特别注意了些,相攜而去的背影落在有心人眼裡,卻依舊令人心中不是滋味。
蕭廷瞻也騎在馬上,那是匹專門篩選過的溫順良駒,脾性極好,不随意走動,也不因慢走而置氣。
沈暗山落後太子一步,望着兩人異常般配的身影,眼中隐隐有豔羨一閃而過。
*
“嗖——”
林中奔跑的白兔被一箭穿透了左耳釘在樹上,它徒勞地掙紮着,不住地蹬着腿,一顆顆血珠從傷口滲出,落在它雪白的皮毛上。
“真可惜,歪了。”鵝黃襦裙的女子騎在馬上,放下手中擡起的弓。
她絲毫不在意漂亮華麗的裙子是否适合春獵,身旁圍着的也多是些穿紅戴綠的公子小姐,活脫脫一圈子京城纨绔子弟。
慶晟郡主捂着嘴笑:“我們公主殿下這是夜翻紅浪多了,手腳都不利索了。”
“你個姑娘家家口裡念的都是些什麼,也不害臊。”薛儀搖着扇子,滿身绫羅綢緞、金器玉墜,配色之大膽,十分辣眼。
在他身邊并肩騎馬的,是容栩容小公爺,一副病秧子模樣,握着缰繩的手卻很穩。
聞言,蕭雅楠狠狠呸了一聲,拉着騎的那匹馬想讓它用蹄子踹薛儀的馬,薛儀的馬一驚,打了個響鼻,差點把薛儀摔下去。
“謀殺表哥啊你!”薛儀指着她笑罵。
蕭慕瑛沒理會他們打鬧,一行少年人乘興出遊,自然不帶随從攪人興緻。沒有侍女動手,她隻能自己下馬上前,一手拎着兔子後脖頸,一手把箭拔了出來。
兔子吃痛,嘤嘤叫着想來咬她,蕭慕瑛直接用箭頭割斷了它的喉嚨。
“好了,公主殿下先得一分!”李肆望搞怪地叫一聲,打斷了那兩人對罵。
容栩“啪啪”鼓掌。
于是蕭雅楠和薛儀也茫茫然開始鼓掌。
那兔子軟綿綿地被蕭慕瑛提在手上,她歪頭側耳凝神細聽了幾息,“噓”一聲,道:“有人來了。”
她的武功是幾人中最好的,其餘人于是閉上了嘴,全都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那邊草叢有了動靜。
一隻持扇的手探出,白袍籠罩的一片小麥色肌膚映入幾人眼簾,蕭雅楠悄聲道:“白色顯黑,古人誠不欺我。”
李肆望和薛儀深有所感地點點頭。
容栩先一步認出了來人的身份:“白将軍。”
“容小公爺。”那穿林而來的人露出全貌,果然便是剛從邊疆回來不久的白遲晨,他一手牽着馬,身後還跟了一人。
紅衣束發,青玉抹額,耳垂半枚同心扣,腰間一塊東宮黑金令牌。
蕭慕瑛眯眼,這不是她皇兄最近的寵臣麼。
謝辭微。
這個名字……
即使我朝相對開放,閨閣女子的名字也很少外傳,當初追殺揚州知州之女的人也不是認名字。
但蕭慕瑛知道她是誰,她認識謝辭微。
而眼前這個,不是謝辭微。
蕭慕瑛蓦地嫣然一笑。
……有趣。
“謝都使。”她淺笑着提起裙擺,禮節性地低了低頭。
蕭慕瑛有公主尊位,不必向任何大臣行禮。何況明德堂乃東宮屬下,太子侍官,雖有等同于錦衣衛之權,官職品階卻遠低于此。
“都使可有獵到心儀的獵物?”蕭慕瑛問。
一旁,薛儀幾人疑惑地對視一眼。要知道,這位被承乾帝寵壞了的大公主可是位荒唐的主,府中男寵歌姬無數,平生獨好美人。
這謝辭微吧,美是美,可不像是大公主一貫的心頭好啊?
她喜歡嬌娆妩媚或是清雅溫婉的貌美女子,喜歡面若冠玉、芝蘭玉樹的端方君子,卻從未看上過明豔又英氣的。
但若不是看上了,他們又怎敢相信平日裡眼高于頂的大公主,居然會如此好聲好氣與人交談?
白遲晨在離京前,也是京中招貓逗狗的二世祖一員,隻是白家适逢巨變,他才被送去邊疆,記在了甯國公名下。
即使離開京城,白遲晨與京中狐朋狗友聯系也沒斷。對于蕭慕瑛的作風,他一向是有所耳聞。
大公主問話,不回答好像有些不太好。可白遲晨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把謝辭微擋得嚴嚴實實的。
她戳了戳面前人的後腰,示意他讓開。
白遲晨不為所動。
蕭慕瑛一邊眉毛挑得高高的,不知是生氣還是在笑:“怎麼防本宮跟防賊一樣,本宮今日可還什麼都沒幹罷?”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白遲晨一臉深沉道。他高大的身軀擋在謝辭微身前,那幾人甚至連她腦袋頂都看不見了。
蕭慕瑛:“……”
她回頭,吃喝玩樂四人組一人看天,一人看地,一人吹口哨,一人竟贊同地點了點頭。
點頭的是蕭雅楠。
“本宮也不是誰都看得上的!”蕭慕瑛快被氣笑了。
白遲晨摸了摸下巴,微微側身,讓人得以看清謝辭微的臉,而後一臉認真道:“難道她不漂亮嗎?”
蕭慕瑛看着那張臉,很難說出違心的話。于是氣性很大的公主殿下翻身上馬一揚馬鞭就走了。
四人“哎哎”跟上,還不忘與白遲晨二人告罪。
“你故意的?”待人走遠,謝辭微眯着眼推了白遲晨一把。
他倆遇見大公主純屬意外,也沒想着好好狩獵,跑馬累了就牽着馬走了會兒,哪隻便遇上了京中有名的“惡霸團”。
她對大公主這人還是挺感興趣的,畢竟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說不定對她接近太子有益處呢。
“你别想着與她走太近。”白遲晨一看就知道這人打的什麼主意,以防萬一,他叮囑道,“既然你選了太子,就離她遠一點,知道嗎?”
“她與太子不應該關系不錯麼?”謝辭微皺眉。
“皇家,關系也就那樣。兄弟手足相殘都不稀奇。”白遲晨搖了搖扇子,“她和太子有隔閡,人家兄妹倆的事,外人别摻和。”
“……你是怎麼知道的?”謝辭微不是不信,她隻是有些好奇。若說韬光養晦那這也太藏鋒了點兒,半點沒有劍指大統該有的樣子。
白遲晨沒有多說,他擡手摸了把謝辭微的腦袋:“反正你記住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