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是臣妾宮中新釀的酒。”惠貴妃纖手一指,侍女便低着頭雙手将托盤奉上。
徐公公伸手接過,一旁試毒的小太監用酒杯倒出一點兒,先用銀針刺探,而後輕抿一口,大概三息過去沒有異常,便對徐公公點了點頭。
于是徐公公将托盤中的酒壺放在了承乾帝的桌上。
“貴妃有心了。”承乾帝語氣淡淡。
麗妃拿過酒壺為他斟了杯,笑道:“陛下喝一杯,這可是姐姐的心意呢。”
她一向就是這樣,誰也不想得罪。承乾帝看在眼裡,沒有為難,就着她的手淺抿一口。
惠貴妃笑了兩聲,像是完成任務一樣獻酒以後就無話可說了。坐在承乾帝另一側的皇後也是面無表情,這後宴半分也不和睦,一個個的倒是各懷鬼胎。
承乾帝高坐上首,垂眼便是衆生相。這些年,他已經很少去後宮了,無外乎就是去哪個年輕妃子宮裡坐坐,卻沒有留下個一子半女。
他老了,心氣不高了。前兩年還愛看着幾位皇子鬥來鬥去,現在也沒什麼興趣了。
最近新寵的元嫔說笑話逗趣兒,随行的歌姬在露天場子裡彈琴跳舞,承乾帝隻覺得無趣,便又喝了口酒。
“陛下……”徐公公從一旁小太監口中聽到了什麼,一臉憂愁地上前,俯下身在承乾帝耳邊輕聲細語。
承乾帝沉默着握緊了酒杯,半晌,他問:“老大呢?”
“太子殿下與幾位年輕臣子一起品茶,就在隔壁屏風後。”徐公公答,“大公主……也被截住了。”
“讓骁騎營進林尋人。”
“嗻。”
*
“小心!”
蕭雅楠用肩膀頂開李肆望,一道血痕擦着她脖頸而過,她大喝一聲:“靠!痛死老娘了!”
“公主嗷嗷,我們不會真死在這裡吧!”薛儀身上已經有了不少血迹,有自己的,也有刺客的。
他體力有些不支,氣喘如牛,感覺自己快死掉了。
蕭慕瑛沒有回答,内心有些焦急,怎麼骁騎營還沒到!
謝辭微沒有多言便運起輕功擋在三皇子面前,那使鞭子的刺客武功招式皆是江湖路數,謝辭微有些惋惜,若秋姨在這裡,說不定還能認出人。
“别擋路!”
銀蛇鞭角度刁鑽,翻卷着便要襲上謝辭微背心。眼看就要得手,謝辭微反手,一把短劍從袖口飛出,“镪”一聲與銀鞭撞在了一起。
“本官也隻是秉公執法。”謝辭微另一劍将銀鞭挽了個花,兩劍相夾,一時之間二人都無法動作。
“明德堂左都使,上效天子,下察民情,”銀鞭緊繃,謝辭微握劍的手臂一塊塊肌肉凸起,“既為刺客,自然得而誅之!”
“鷹犬敗類!”銀蓮刺客怒道。
“啧,怎麼還罵人呢。”白遲晨解決了一個刺客,擡聲問謝辭微,“都使大人,可需要幫忙?”
“不用。”
謝辭微呼吸未亂,依舊把控着打鬥的節奏。那刺客的鞭子被她卷住便慌了神,不住扯着往後撤。謝辭微屹然不動,腳下沒有移動半分。
“本宮!本宮用!”二皇子吱哇亂叫,“白将軍,護駕!護駕!”
“啧。”吵死了。
白遲晨頭也沒回,折扇飛出,将那靠近了二皇子的刺客一擊斃命。
“殺也殺不淨,煩人。”
血濺在臉上,他那帶了些異域特色的容顔愈發妖異,激戰時瞳孔微縮,竟在日光下鑲嵌了一圈金邊。
“老鼠就該好好待在陰暗處,别到處跑啊!”
“呲——”
血管劃破的聲音,又一具屍體倒下。
此時,刺客已經不及十分之三,但迎戰的衆人也将近力竭,二位皇子的護衛僅剩寥寥幾人。
四人中,容栩一直被圍着,左躲右閃隻是有些擦傷。
李肆望和蕭雅楠稍微好一些,李肆望身形靈活,往往劍還沒到就躲開了;蕭雅楠被薛儀護着,大多隻是皮外傷。
蕭慕瑛和薛儀可就慘了,一個胸口被劃了一刀,一個被劍砍在了手臂上,還剛好是拿劍的那隻手。兩人身上密密麻麻都是被劍風掃出的傷口,幾乎成了濕淋淋的血人。
“殿下……”薛儀捂着胸口苦笑一聲,“再不來人,我是真要死這兒了……”
“說什麼喪氣話呢!”蕭慕瑛的胳膊抖得幾乎拿不動劍,隻能兩手并在一起,另一隻不太熟練的手更賣力些,勉強還舞出了些劍法。
“堅持住!”謝辭微兩劍一轉挑飛軟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劍入袖,而後扼住了刺客的脖頸。
“我已經讓人去報信了,很快就會趕到的……來了!”
急馬奔馳,半人高的叢林陸續被鐵騎壓垮,而後便是骁騎營都統的聲音:“臣救駕來遲,還請幾位殿下恕罪!”
宛如神兵天降,将近百人的隊伍加入戰場,很快,局勢便向一邊倒去。
“終于……”蕭慕瑛一口氣終于下來了,神情放松,手便脫了力。佩劍“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她兩腿一彎,靠着樹幹便滑了下去。
四人組也扔劍的仍劍,躺倒的躺倒,掏藥的掏藥。
平日裡五人一起本就經常受傷,什麼跌打損傷和能止痛的藥,全收在了唯一一個不會出手的容栩身上,現下終于派上了用場。
骁騎營不斷縮小包圍圈,将刺客聚攏,謝辭微扼住銀蓮刺客的咽喉退至一邊,不需要他們再出力了。
“嘶——嗷!”薛儀痛得眼淚鼻涕齊飛。
他胸口的傷很重,容栩隻能先稍作應急處理,唯恐他好不容易獲救,卻因失血過多死了。
“容——嗷!——栩!”
“别叫了别叫了!我手抖!”容栩額角直冒汗,耳垂紅得快要滴血,“不要讓我分心啊!”
另一邊,蕭慕瑛安詳地躺在蕭雅楠腿上,李肆望正從兜裡翻帕子。
“不要你用過的,不要沾血的,不要白色的,不要……”蕭慕瑛雙目放空,嘴中念念有詞。
“哎喲我的殿下喲!”李肆望崩潰地掏自己包,掏完自己的又去容栩身上掏,“都這個時候您就别講究了!”
“就是這個時候才要講究啊!”蕭慕瑛忿忿,“本宮打架的時候可一聲都沒有抱怨過!”
“是是是,您最棒了。”李肆望捧着一卷從容栩那裡搜刮來的麻布,“這個行不?灰色的,本來打算當野餐布的,結果沒用上。”
“……啧,勉勉強強吧。”
……
餘下刺客皆被制住,都被卸了下巴壓倒在地。
“說,誰派你來的?”季都統橫劍抵在那刺客頭子脖頸處,劍刃劃出一道血線,刺客卻連呼吸都沒有亂。
或者說,從被謝辭微掐着脖子制住的那一刻起,她便成了尊古井無波的石像。
無論是謝辭微一把擒住她的雙手将她掼在地上,還是都統将劍一點一點劃破她的喉嚨,她都一聲不吭,打定主意裝死到底。
“去他爹的!老子最他爹的讨厭的就是刺客和細作!”季明麟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那劍又往前送了送,“能不能直接一劍劈了啊!”
“都統三思啊!”屬下趕忙勸阻道,“您這月的俸祿已經因為連續三次一不小心打死細作而扣光了!再扣下去,嫂夫人又得揍您了啊!”
謝辭微維持着将地上刺客背着手按在地上的姿勢,突然感覺有些心累。
……大渝這麼個草台班子到底是怎麼運轉至今的啊?
“呵。”銀蓮刺客的面罩早已被摘下,出乎意料的是,這居然是一位很年輕的女子,看着還沒有謝辭微年歲大。
她的臉上有一塊獨特的褐色胎記,印在眼角,仿佛一筆經年累月的淚痕。
刺客突然這麼冷笑一聲,笑得季明麟火氣蹭蹭往上漲。
“老子不管了!”他的劍往下一壓。
“且慢!”蕭慕瑛趕緊坐起,“季都統,劍下留人!”
季明麟回頭。
“都統,本宮以為,這刺客顯然就是為了激怒您以達成自己的目的,她害怕受刑吐露消息!請将刺客帶回大理寺監牢,過一遍刑看看再說。”蕭慕瑛捏緊袖口,“此時殺死她,對都統亦是不利。”
“言之有理。”季明麟點點頭,将劍往外拿了一點,但也沒有完全放開。
“無腦莽夫。”胎記女子艱難擡頭冷笑,“滿腦子橫肉的家夥!”
“我嘞個爹的……”
“都統都統都統冷靜冷靜——”幾個下屬紛紛上前左攔右擋,“别中了激将法啊!”
“就你,還都統?大字不識一個的匹夫玩意兒!”
“都讓開,老子今天非劈了她不可!”
巡防營衆人雞飛狗跳,一片混亂中,謝辭微微微低頭,輕聲道:“一般死士牙齒裡都藏有毒藥,一經抓住便會咬毒藥自殺。”
“而你根本沒有想過這種事情,除非……”
刺客瞳孔微縮,細微地顫抖起來。
“除非你根本不是那個什麼前朝餘孽組織培養的刺客,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