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隐秘地皺了皺眉。
本朝律令,四品以上官員耆年緻仕,四品以下年過半百便可請辭。顧閣老早過了緻仕之年,但閣老之位沒有實權,承乾帝又足夠“體恤尊重”老臣,他便這麼一直待在那個位置上。
自己的孫女,自己當然足夠了解。顧閣老擡頭一看惠貴妃的表情,便知她對已經宮宴感到厭煩。
對于這個萬千寵愛的孫女,顧閣老雖有幾分真心,但于他而言,顧家以外的任何東西,都是可以舍棄的。
顧鐘溪,她的父親确實把她教得很好,就是過于清高了些。不願意放下身段争寵,不喜歡獻媚于皇帝,當主母可以,當後妃怎麼行?
顧丞相這人,也是這樣。文人風骨有了,卻迂腐至極。林家那事,他知道以後,與顧閣老大吵了一架。
……愚昧至極。
顧家泱泱大族,哪處不要錢?風骨、清高,這些能當飯吃?真是讀書讀傻了。
顧閣老咳嗽兩聲。
好在老二是個懂變通的,想來有老二在,就算他百年之後,顧家也能由老二撐起來。
“父親,若是身子不适,孩兒便向陛下告罪,先送父親回去。”顧靖就坐在顧閣老身後的座位上,聽見父親咳嗽,忙探出頭問道。
顧謙尹轉頭低聲道:“今日宮宴,還有外族在場,若是提前離場……”
顧閣老閉眼擺擺手。
兩人蓦地閉嘴。
“咳咳、咳……”顧閣老擡頭,一眼瞟見對面東宮屬官的新面孔。
他年紀大了,身體不适合奔波,沒有參與春獵。對于這位石頭裡蹦出來的明德堂左都使,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今日一見,倒是有些驚異。
這人的面容……頗為眼熟啊。
*
“站住,什麼人?”
山腳守衛長矛相交,将來人擋在門外。
玉珠從袖中掏出一塊令牌:“今日宮宴,陛下有令,長公主雖遠離俗世、誠心禮佛,到底也是天家貴胄,合該同樂,特賜兩道素齋。”
守衛檢查過令牌,分出兩人掀開食盒看了眼,随即放行。
與此刻已經熱鬧起來的皇宮相比,小香山着實冷清了些。輪班的守衛相比平日也少了一半,直到半山腰,玉珠領着兩個小太監也隻碰到了一個五人的巡邏小隊。
“姑姑,您在聖上面前這麼那麼得臉,怎麼領了個不讨好的差事啊?”一瘦高小太監苦着臉,他和旁邊那個小太監是沒什麼門路,平日打雜的,分來這兒不奇怪,玉珠可是禦前的人,怎麼跑小香山送菜來了?
“事總要人做,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玉珠面色淡淡,不輕不重地斥責一句,“少說話。”
小太監讪讪閉嘴。
“……殿下。”寒煙敲了敲房門,“宮中來人了。”
玉珠接過食盒,對兩個小太監道:“你們守在外面。”
門闆“吱呀”一聲打開。
長公主背對着門的方向,跪在佛前。
寒煙并未跟進來,屋内隻剩下玉珠與長公主二人。
“怎麼,不過來,是心虛嗎?”
玉珠立在門口,遲遲沒邁進一步。蕭祈晗冷笑一聲,言語之間竟是頗為熟稔。
“奴婢不知長公主何意。”玉珠硬邦邦辯解。
“禦前伺候的老人了,這麼多年還是沒學會如何回話?”長公主跪在地上,玉珠在她身後,看不見她的表情。
“本宮都跪着,你還站着不成?”
玉珠默默跪下,将食盒放在腿邊。
“殿下,這是陛下賞賜的素齋,以慶端午安康。”她将食盒往前推了推,“還請殿下謝恩。”
“本宮若不做,你可會告發?”蕭祈晗道。
“……”玉珠低着頭,一言不發。
“……罷了。”長公主長歎口氣,“跟你計較什麼呢。”
“放那裡吧,你可以走了。”
玉珠彎腰叩首:“奴婢告退。”
“吱呀——”
門關上了。
長公主跪在佛前,擡起頭。
“你說本宮能怪誰呢,玉秀。”她喃喃,“秋玲珑沒錯,玉珠沒錯,難道錯的是本宮麼?”
“就連蕭玄景那小子,所做也不過隻是為了皇位。都争皇位了,還要在意手段幹不幹淨?”
“……可是本宮不甘心。”
蕭祈晗閉上眼:“母後太偏心。”
“本宮……有些事情,本宮做不到。”
觀音像靜靜立在桌案上,身旁的龍女睜大空洞的雙眼。
香煙袅袅,阖家歡樂之際,蕭祈晗隻能與死物素齋相伴。
她不信佛,隻是待在這種地方,若是沒有一兩個寄托,那才真是要把人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