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大婚?”謝辭微驚訝出聲。
“畢竟太後病危,他想娶裴家女,拉攏一批武将,自然隻會比孤更急。”蕭廷瞻吹了吹茶水,“說是找司天監占過了,太史是這麼說的。”
“……陛下居然也同意了?”沈暗山有些難以置信。
“這不是還沒死嘛,有什麼理由不同意?”蕭廷瞻喝口茶,“再尊貴的女人,也是要給皇子讓道的啊。”
“比起這個,如果真的迫于壓力把長公主放出來了……那就好玩了。”
東宮的明德堂、承乾帝手上的錦衣衛說到底都是增設的機構,依托的是掌權者的權勢。
但長公主手中的潛龍衛不一樣,那是太祖皇帝給她留下的精銳,甚至不聽皇帝調令,隻忠于太祖,太祖去後便隻忠于長公主。
這也是承乾帝無法直接對長公主下手的原因之一。
何況長公主手中還有太祖禦賜打王鞭,雖說那東西沒什麼實際意義的作用,但也足以讓朝中許多老臣猶疑了。
所以即使長公主落敗,也隻能得到一個軟禁的下場,承乾帝若真對她動手,不說那些迂腐老臣,太後也第一個不答應。
可惜,太後就要死了。
輕紗帷帳,苦藥熏香。
“……母後。”承乾帝跪在床前,第一次說話那麼沒有顧忌,“您都是快死的人了,為何獨獨要在死前偏心長姐一次呢?”
“從小到大,您永遠都向着我,我很感激您。”
他擡頭,眼眶微紅,卻沒有一絲淚水。
“您又不是不知道,隻要放長姐出來這事兒開了個口子,兒臣便再沒有理由将她關在寺廟裡了!”
“祈晗……哀家、哀家就是想見見她……哀家對不起她啊……”
死到臨頭的人,回顧這一生,發現自己心中從未放下對一個人的愧疚,那她現在到底是想要彌補呢,還是,隻是想通過彌補的行為,來讓自己安心呢?
或許這件事,隻有太後自己知道了。
太後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她放在被子外的手也滿是針灸的痕迹,枯瘦青白。
“咳咳……”她咳嗽着,一滴淚水從眼角話落,浸入枕巾,“她也是哀家的孩子,你的親姐姐啊!”
“哀家是要死的人了,死前就這麼一個願望。皇帝,從小到大,你的什麼願望哀家沒有滿足過?就連你想要争皇位,哀家都為了你,把你的長姐舍棄了。”何欣慈喃喃,“你小時候不是最崇拜你姐姐了嗎,還給哀家說……”
“……說你要像她一樣,做一個咳、咳咳……”
“當年你們關系那麼要好,就連你風寒那次,哀家怪你姐姐沒照顧好你,你也擋在她身前……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景兒,哀家沒有求你過什麼,隻這一次。”太後躺在床上,她心知自己時日無多。
“……就讓哀家見見祈晗吧。”
太後這一生,夫君獨寵、兒子孝順,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夫君在時,後宮隻她一人,六宮虛設;夫君走後,兒子尊她為太後,善待她娘家,封她喜愛的娘家侄女為縣主。
就連長公主,當年也曾那般渴望着母親的疼愛,為了得到她的一句誇獎,做什麼都很努力。
可為什麼到頭來,她卻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能見上一面。
是她錯了嗎……
她當年,是不是,不該……
“咳、咳咳——”太後咳出一大口血,鮮紅的血液順着她嘴角流下,她閉上了眼,眼角挂着一顆淚珠。
“太醫,傳太醫——”
*
“殿下真的是那樣說的?”謝辭微把耳朵湊過去。
沈暗山有些好笑地點點頭:“嗯。殿下說,他身為長兄還未娶親,三皇子便結婚,于禮不合。”
“至于殿下自己多久成婚……殿下說,他定要尋一位心愛的女子,就像當年的陛下與文德皇後一樣。”他道,“此話一出,陛下很是感觸,居然真的把三皇子的婚事按下了。”
“不過,這理由到底也拖不了多久吧。”子書與咬了口桂花糕,“都拖了這麼久了,再拖下去,不就是陛下誠心不讓三皇子娶妻了嗎。”
三皇子大婚的消息一傳出,最先坐不住的就是二皇子。他比較直接,先把江南的事兒捅了出來,本來想着坐山觀虎鬥的一步棋,最後被用來對付三皇子去了。
而後便是顧家出手,把刺客往三皇子身上扯。這一開始也是用來對付太子的,但說實話,太子還是三皇子也沒差。比起目前根基穩固的太子,還不如先把三皇子踢出局。
三皇子忙得焦頭爛額,還被承乾帝訓斥,娶妻一事自然不了了之。
好不容易挨到秋日,桂花都熟了,三皇子舊事重提,又被太子将了一軍。
二皇子别提多高興了。他正妻家世不太行,唯一可用的側妃娘家還倒了,時常被三皇子嘲諷。結果現在三皇子娶個正妃也一波三折的,二皇子狠狠出了口惡氣。
至于太子……就如太子所說,連承乾帝都認可了他那番“真愛”言論,他倆拿這個嘲笑太子,不是自讨苦吃?
“本來想着拖到太後……結果,”沈暗山揉了揉額角,“或許太後她老人家實在是想見長公主最後一面吧,竟也挺到了現在。”
“切。”謝辭微有些不平,“現在心疼女兒了,早幹嘛去了?”
或許太後堅持要見長公主,也存着補償的心思,想着這樣能撫平以往帶給蕭祈晗的傷害。
可若是太後堅持到底也就罷了。
當年為了承乾帝傷害長公主,如今又為了長公主傷害承乾帝,左右搖擺,其實最後什麼也得不到。
——兒女離心啊。
“咳咳。”子書與用胳膊捅了捅她的腰。
謝辭微閉嘴。
三人一時無言。
午後很是清閑,日頭不錯,他們也難得聚在一起。
太子被承乾帝召見未歸,子書與和沈暗山是來叙職的,謝辭微則是在等着把聯合軍演的最後一版計劃表交給太子。
到頭來,科舉沒有推遲,秋射也沒有取消,唯一受傷的隻有三皇子。宮裡的太後在各方各懷心思的注視之下,依舊苟延殘喘着。
如今局面僵持,說句不好聽的,就連承乾帝心底也轉着一個念頭,若是太後去了,他便也解脫了。
“幾位大人……”林勤從遠處跑來。
三人坐在亭子裡,四面雨聲。
一小太監給林總管撐着傘,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用袖子擦了擦額頭才道:“宮中來信,殿下今日與陛下議政不知何時,唯恐宮門落鎖,幾位大人還是先行出宮吧,明日再來也不遲啊。”
子書與率先撐傘,對林勤點點頭:“那我就先走了。”
說着,她撐着那把素淨的油紙傘,信步消失在雨幕中。
“謝都使若是不嫌棄,不如某送你回去吧。”沈暗山從林勤手中接過兩把傘,笑着對謝辭微道。
林勤現在早已經沒有當初那份心思了,他也看出沈暗山毫不掩飾的愛慕,又想到這兩人在一起便是親上加親,自然沒有不撮合的:“是啊,謝都使,這雨也太大了……”
謝辭微轉頭看了沈暗山一眼。
奇怪。
明明自從在春獵時委婉表示拒絕後,這人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進退有禮,她以為沈暗山都放下了,怎麼突然死灰複燃了?
說起來其實也有迹可循,從宮宴之後,沈暗山就像忘了那晚的談話一樣,找她的次數又多了起來。
……宮宴上發生什麼了嗎?
謝辭微皺着眉頭回想一番,隻能想起大公主遙敬沈暗山一杯酒,自己袖子裡裝的糕點,而後便是太子因鹿血酒喝多了流鼻血……
到底哪一點刺激到沈暗山了?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