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隻是一時受到巨大驚吓,暈過去罷了。”董太醫摸了摸胡子,一臉“這種小事能不能别叫我”的無奈表情,“休息一段時間就好。”
林勤趕忙道:“不不不,董太醫還是再看看……”
“好了。”蕭廷瞻一手扶額,另一隻手揮了揮,“孤心裡有數,林勤,送人。”
折返回來後,林勤看到太子還保持着董太醫出門前的姿勢,一點也沒有動過,臉色也不太好。
“……殿下?”他小心翼翼問。
“孤昏迷了多久?”蕭廷瞻道。
“大概将近三個時辰吧。”林勤掐指一算,“下午的騎射剛剛才比完。”
“聽說比試的馬出了問題,解決了嗎?”
“左都使與右都使從明德堂調馬過來,因殿下還昏迷着,她們先斬後奏,說是等會兒回來告罪。”林勤撫了撫拂塵,“好在比試順利進行,下午沒再出什麼差錯了。”
“查出原因了嗎?”蕭廷瞻問。
林勤道:“東宮馴馬師和校場的馬夫一齊看過了,是那些草垛裡撒了些會刺激到馬的東西。”
“右都使帶着人查,查出了幾個小太監,但問不出是誰的人,有一個還撞牆自盡了。”
蕭廷瞻點了點頭,而後擺擺手:“不用查了,查不出個結果的。把那幾個太監打殺了,差點害死孤,死不足惜。”
他話鋒一轉:“謝……咳,謝都使可來過?”
林勤有些疑惑:“都使還在校場上,殿下昏迷後,便由左都使主持大局了。”
“所以說,她沒來過?”蕭廷瞻皺了皺眉。
林勤點點頭。
……等等。
林勤:“嘶。”
他一臉驚恐,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殿下,您是不是……
“你說,她是不是……”蕭廷瞻無意識地揪着袖子。
林勤倒吸一口涼氣。
“——喜歡我?”
“……”
林勤抹了把臉。
那廂,蕭廷瞻還在自顧自分析。
“其實前段時間我就有察覺了,她送孤的點心,雖說賣相不佳,但心意其實是傳達到了的。”
那是東宮裡,謝都使比較熟的人都各有一份的東西,連墨侍衛和他都拿到了呢。
而且如果說送給誰就是對誰有意思的話,那天天都能吃到黑暗料理的右都使更像謝都使喜歡的人吧?
林勤心想。
“最近,她來東宮述職的次數也變多了。”
……那是因為最近謝都使忙着秋射的事,所以天天才拿着方案往東宮跑。
“今早,她一直盯着孤走神。”蕭廷瞻越說越覺得自己說得有理,“孤怕她尴尬,所以遞了她一個台階。”
“但孤想着,她如果不是喜歡極了孤,怎麼會一直盯着孤走神呢?”
說到這兒,蕭廷瞻還是很滿意地回憶了一番:“不枉孤今日為了秋射專門換了身衣服。”
林勤看了看太子身上現在像是在灰裡滾過一圈,皺巴巴還破了線的新衣服,違心地點點頭。
在被發瘋的馬帶着跑之前,太子的形象還是十分帥氣的。
“孤不是那種沉溺于兒女私情的人。”蕭廷瞻喝了口水,“何況沈暗山也喜歡她,若是孤接受她,沈暗山心中肯定會有疙瘩。”
林勤點點頭,所以……?
“但,若不是愛極了,她今日又怎會冒着生命危險來救孤?”蕭廷瞻閉了閉眼,“這份真摯的感情,孤也不能視而不見。”
角落裡,墨雲一臉懵地張了張嘴,而後與梁上的十六對視一眼。
……那侍衛和暗衛算什麼?愛太子愛到無法自拔?
林勤有些頭痛地用拂塵敲了敲腦子。
殿下啊,您現在更像是在自己腦補發瘋啊。
“林勤,你說,若是孤——”
“殿下!”
一小太監急急忙忙跑來,進門前還差點摔了一跤。
“含章殿那位、那位不行了,陛下、陛下下旨,将長公主從小香山放出來了!”
“轟——”
窗外閃過一道雷聲,透進來的那道電光照在太子臉上将他的臉色照得慘白。
“陛下有令,傳各皇子公主、王室公卿侍疾!”
*
“轟——”
窗外電閃雷鳴,大雨傾盆。
各皇子公主都被攔在前殿,隻有承乾帝與長公主留在了内室。
外面低低的啜泣聲吵承乾帝頭疼,室内又一時冷凝,他不想聽長公主和太後吵架,徑直出門了。
“吵什麼吵?不許哭!”
外面傳來承乾帝的低聲訓斥。
雨聲蓋過室内太後低低的咳嗽聲。
她閉着眼躺在床上,那跟了她幾十年的老宮女一臉心疼地彎腰擦去她嘴角的血迹。
“嬷嬷,您也出去吧。”蕭祈晗面無表情道。其他的小宮女小太監早就很有眼色地輕手輕腳走出去了,嬷嬷遲疑半晌,也彎腰低頭行禮離去。
入秋天氣涼,寝殿内點了盆碳火。
室内靜谧,隻餘“噼啪”燒炭聲。蕭祈晗挺直腰背跪在床前,依舊一身素服,手持佛珠,輕撚珠串,一身超脫世外的空無感。
太後向着她的方向轉了轉頭。
二十三年前,自請去小香山修行的長公主也是這麼一身素服,跪在太後腳邊,紅着眼眶拜别。
隻是那時她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恨與悲,此時卻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你這般……還是在怪哀家,對嗎……”太後咳嗽幾聲,“當初你就一身喪服……那時你父皇還沒死呢,你在給誰守孝?”
“如今……咳、咳咳……哀家也還沒死呢,你這一身,是在咒哀家死嗎?”
“兒臣不敢。”蕭祈晗眼中沒有絲毫情緒,“兒臣學不來母後那些指鹿為馬、颠倒黑白的手段。”
她轉了轉佛珠:“隻是在佛前修行久了,自然不愛這些金銀器物了。”
“好、好……”太後氣得一口氣梗在喉嚨裡,“咳、你伶牙俐齒……哀家說不過你……”
說到這兒,她到底還是放軟了态度:“哀家、哀家就要死了……”
“請母後安息。兒臣必定在您百日之後,潛心誦經祈福,祝禱您早登極樂。”蕭祈晗雙手合十,念一聲“阿彌陀佛”。
太後閉上了眼,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蕭祈晗冷冷看着,她驚訝發現自己心裡居然再無半點波瀾,還能如此冷靜地說出那些刺人心口的話。
“母後,當年您不是已經做出選擇了嗎。”她輕聲道,“不然為何皇爺爺才去了沒多久,父皇便病重。我遵照您的旨意,帶人進宮探望,卻被以帶兵入宮的名義扣押?”
“能讓父皇毫無懷疑地喝下一碗毒藥的人,除了您,還有誰?”
“從小我就知道,您不喜歡我。”蕭祈晗極具諷刺地一笑,“左不過就是因為我從小在皇爺爺膝下教導,沒能長成您期望是那種‘大家閨秀’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個公主。我強勢、說話也不輕聲細語,更是一點兒虧也不肯吃,根本不是您想要的那種女兒。”
“更讓您無法接受的是,身為女孩的我,居然還妄想跟受盡父母寵愛、被寄予厚望的弟弟争奪皇位,對嗎?”
“不是、不是……”太後的嘴開開合合,她徒勞地張大了嘴,從喉嚨裡發出氣音,“是、是那個女扮男裝的……把你帶壞了,你以前明明一直、一直讓着弟弟的……”
“您看,您連她的名字都記不住。”蕭祈晗面露失望之色,“她啊,叫崔玉秀,是大渝開朝以來,最年輕、也最優秀的六首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