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悅再醒來時,隻有一個半殘破的穹頂懸在頭上。
應該是進到新的副本了吧。
她舒展開手腳,身上泛着異樣的酸疼,太陽穴突突跳着,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
在心底暗罵一聲旻文神設置的考驗太過卑劣,竟在裡世界放了法陣加速念力流失。
倒也不愧是法陣始祖,祖師爺用起手段來簡直防不勝防。
久坐後肌腱韌帶忽然移位,關節處咯咯作響,聽着些許吓人。
尤其周遭空曠寂靜,全然聽不見其他聲音。
她好一番平複,才叫困意漸漸散去。
緩緩認清眼前場景,祁悅先是一驚。
破敗的觀演台,零碎散落的幾個塑料凳,以及沾了血腥氣的舞台。
黑色液體黏着在白色牆體與彩色海報上,掉了漆的畫作隻有一雙眼睛清晰可辨,字體與面部完全歪曲,其他部分也完全不可見。
看來此處是經曆了一場惡戰。
祁悅左右查看着白秋身影,按理說那人應當與她一道出現才是。
而此刻,悠悠轉醒的某人還不明所以。
方才觸及旻文神塑像時的一陣白光将他帶到此處,眼前還一片模糊。
顯然他還沒有意識到重心所在,淺淺伸了個懶腰,手邊便憑空多出一隻小科技來。
“小六大人好,”這小科技的性情和祁悅那隻顯然天差地别,“我是M947号,旻文神大人特别指派給您的副本向導。”
M947生了一雙兔耳,神情堅毅又帶着疏離。
瞧着倒與他有些相似。
“小六?大人?”白秋尚未明白其中大意,但也猜到了些許。
祁悅昏迷前還念叨着化身一事,想來于此脫不開關系。
果然,小科技緊接着便同他講解了一番副本規則。
“副本屬于神明考驗,采用全大陸觀看模式,向導會記錄化身大人們的行為舉止,再在後期進行選擇性播放。”
這套規則,KJ041也和祁悅說過。
“兩位闖關時,外頭或許正在放送十三大人的精彩瞬間呢!”小科技興奮地繞着祁悅轉悠兩圈。
雖說久别勝新婚,但它這樣興奮肯定沒有好事。
“你不會放我醜照吧?”
“十三大人天生麗質,”小科技登時心虛地開始含糊其辭了,“怎麼拍都不會醜哦。”
“你肯定拍了!”
“十三大人不妨先看看現場!”秉持着轉移話題就不會受到譴責的處事規則,小科技頂着過于生硬的轉折,強制撇開了話題。
祁悅白它一眼,也懶得和人機斤斤計較。
“現場可以說是一覽無餘,除了味兒有點大之外,沒什麼線索。”她捏起一旁座位上的假人玩偶,一顆眼睛被強行剝開,彈簧外露,配合嘴角的笑更是滲人。
祁悅表情一變,嫌棄得連五官都皺在了一起。
她随手丢開廢棄玩偶,零件落地彈出的聲音清脆嘹亮,在空曠的禁閉空間内顯得尤為駭人。
話說,白秋呢?
煙花乍響,最後的狂歡盛宴已經掀開了帷幕。
看台上的熱情絲毫不會因為略顯陰沉的天氣而消褪,周遭人紛紛舉着攝影工具,恨不得手能伸出十裡外,聚焦到表演者的每一個角落。
白秋對這種場景有着生理上的不适。
前些年就有許多惡俗的鏡頭,專門對準女歌手的裙底,當時他也是出于休閑心理,才登上小号預備刷些短視頻消遣消遣。
結果開頭第一個視頻就成功把他勸退。
在之後,他就從來沒點開過那個軟件。
人們似乎熱衷于性,又羞恥于口,可罪惡的眼總比滿口謊話先一步落到受害者身上。
而現在,這些目光聚焦在受暴虐者的身上。
帶血的短鞭落在沒有衣物緩沖的皮肉上,毛發伴随小刺一道脫落,那道血痕便顯得尤為刺眼可怖。
“廢物,快點爬進去!”馴獸師猙獰着面容,背過身,暗中恐吓身形矮小的樹懶。
這種動物本來就天生動作遲鈍,何況這項表演的名字還叫作“火中逃生”。
導熱的透明管道,下方熊熊燃燒的火焰即使是錯位,看着也着實吓人。
“它會死的吧……”白秋蹙起眉,比起祁悅,他的确算得上是富有同情心了。
M947并不接話,隻是冷冰冰地下達指令:“小六大人隻需要繼續看下去就行。”
“這類違反自然規則的表演怎麼還能博人眼球——”
話一出口,他就明白了。
各行各業趨于飽和,要破圈出圈,靠的不就是絕對的創新與極緻的反差嗎?
哪怕他年少成名,哪怕他家境優渥,這個圈子裡還是有很多他可見或不可見的黑暗。
那些鏡頭,那些不懷好意的試探,那些肮髒下作的手段……
那些被釘在曆史柱上的鮮活生命。
祁悅站在巨幅油畫下,若有所思。
即便五官辨認不出,凜冽的笑意還是讓她不寒而栗。
好一個野心家。
“十三大人看出了什麼?”小科技左看右看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祁悅會對一副畫像發呆小半天。
“沒什麼。”祁悅嘴角含笑,依依不舍地移開了目光。
歡呼聲一浪勝過一浪,人們的熱情随火勢愈發洶湧,困獸之鬥負隅頑抗,那是絕境的哀鳴,是痛苦的樂章,更是人性深不可觸的無恥底線。
當劣根性被激發,人類驚覺自己才應該是口誅筆伐的罪人。
但現在,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