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城距山谷不過十裡,花不殺三人禦劍小半刻,便也到了。
初入城中,視線便被一片紅色引了過去。一條長街由城門引至城中,街道兩側是林立的屋舍。那抹紅色,正是懸于空中遮天蔽日的倒挂紙傘。
場景似曾相識,不同的是,紙傘裡放着的是一盞花燈,而不是盛着液體。所以一個個傘面看起來都晶瑩剔透,燈光映射猶如凝脂。
他們沿着街道行走,此時已經夜深,街上早沒了人影,連夜風吹拂的聲音都清晰起來。
平山城位于仙界西域與北域交界之地,在外接壤妖界領地,在内遠離仙都霰安城,是故遠離喧嚣,偏安一隅。邊境之城人煙不衆,街市也不甚繁華,比起他處顯得寥落不少。一入夜,行人散,喧鬧早歇,一片靜谧。
整條街道戶門緊閉,唯有盡頭一處燈火通明,數座高樓林立于低矮屋舍間,顯得恢宏惹眼,想來便是城主府了。
他們加快步伐向那處走去,卻又突然聽見前方傳出一陣窸窣的聲響,緊接着一道黑影從一條巷子裡竄了出來,極速奔向他們腳邊。
那黑影暴露在月光下,依稀看清了輪廓,是個披頭散發的人,卻模樣不辨。一身衣裳也破爛不堪,滿身的泥垢與血污。他走路踉踉跄跄,邊走邊回頭慌亂張望,目光不停地掃視周圍,像是在躲避着什麼人或什麼物。
謹慎地确定周圍安全之後,他兩步并作一步,突然連哭帶笑沖了過來。沾滿血迹的雙手扯住花不殺的衣襟,一連磕了幾個頭,直到把額頭磕破。
“救命!救救我……血!都是血!好多好多血!”
直到她開口說話,才發現她是個女子。
她擡頭看了花不殺一眼,正對上她垂視的雙眸,又突然像是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一樣,手猛地一松,整個人向後跌倒,手腳并用向後面爬去。
“啊!有鬼……啊……别殺我!别殺我!”
女子縮在一個角落裡,雙手抱膝,全身因為害怕顫抖起來。她搖着頭哭嚎着,任長發在臉上拍得生疼,拍出紅印。
“阿櫻,别怕别怕,娘來了。”一個聲音從一側傳來,一個中年婦女拎着件衣裳小跑過來。她在女子身前蹲下,将衣裳披在她身上,強忍淚水,一把将她抱在了懷裡。大手撫着她的後背,安撫她的情緒。
“娘……”那女子好像恢複了一點理智,睜着清亮的雙眼看着她,哭得更厲害。
“阿櫻乖,娘在呢,沒有鬼的,别怕。”中年婦女揉着她的頭發,好不容易讓她慢慢鎮靜下來。
“她這是怎麼了?”花不殺走近,停在她們身前幾步之外,她微笑着看了那女子一眼。
許是這微笑溫柔和善,才讓她暫時放下恐懼,沒有大哭大鬧。她縮在母親懷中,試探着用目光回看,卻不敢發出聲音。
婦女擡頭看了眼花不殺一行人,看清來人是容貌清麗的女子和單純的少年,放下戒備,低下頭繼續安撫阿櫻。她輕歎了一聲,好聲勸告:“姑娘半夜為何在街上遊蕩,快些回家去吧,這些天别再出門了,城中不太平啊!”
冷山月道:“可是因為死屍的緣故?”
婦女愣了一下,擡起頭來,睜大眼睛看了她們一眼,似乎對她們的提問很意外。她搖頭道:“什麼死屍?我說的不太平是指那兒。”
她指着街道盡頭那燈火闌珊之處,目光在看向那建築時有一瞬的閃爍,似乎極其忌憚。不過她很快調整過來,面露兇光,暗暗攥緊了拳頭。她咬牙切齒說:“那是城主府,姑娘要是沒事,可千萬不要靠近那裡,會死人的!”
花不殺随她視線望了望城主府,通明燈火下果然深藏隐秘,與她預判一緻。她追問:“城主殺人麼?”
“倒沒人親眼所見,隻是傳言府中有吃人的鬼啊!阿櫻原本也是府中的侍婢,因為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被城主打了個半死,扔出了府外,自那以後,阿櫻就病了……”婦女忍不住抽泣起來,話都哽在喉頭,說不出來。
冷山月道:“可有人見過那鬼?”
婦女搖頭,歎了口氣。“見倒是沒人見過,隻是傳說那隻鬼專吃人的魂魄!這些日子,城中每天夜裡都有數百乃至上千人昏迷不醒,便是被食了魂啊!”
冷山月瞳孔一驚,随即追問:“數千人?他們被食魂之後可有何症狀?隻是昏迷不醒麼?”
“症狀……”婦女思索片刻,眼珠子轉了轉,忽的想起了什麼,擡頭驚恐看着她們,“對了,被食魂之人常常夢呓,胡亂說些聽不懂的話。有時候說上一整天,有時候也會安靜一整天。他們心口的位置都有一顆紅痣,正是被食魂之後留下的印記。
他們都是在睡夢中被食魂的,所以沒人看見過那鬼,等他們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滿臉蒼白,僅靠着一口氣吊着了。被食魂的都是男子,有人說是女鬼吸食男子精魂,要化為一方厲鬼呀!”
阿契看着花不殺道:“大娘所說或許真有其事,我看見城中四處飄散着鬼氣,比城外濃了不少,若不是那鬼多日來宿在城中,絕不至于如此濃烈。”
花不殺沉默片刻,将思緒梳理一遍,有些疑惑,“我倒聽聞過一些厲鬼食魂的案件,隻是還沒聽說哪個人被食魂還能活着的。夢呓、紅痣、整日昏睡,倒像是中了某種術法的模樣,其間另有文章也說不定。”
“姑娘啊,你倒是真大膽。近日平山城不太平,又是食魂,又是地動的,多災多難,姑娘好自為之吧。”婦女長歎口氣,好言告誡一番,攙着阿櫻往家走去。
冷山月忙着追問:“什麼地動?”
婦女回頭道:“平山城城外多山,近幾日突然發生地動,一天一個方向,大家都說是這厲鬼給鬧的。你沒事啊,也别去城外了。深更半夜,外邊危險,快回家去吧。”
說完,轉身入了小巷。
……
頭頂傘陣懸浮,滿天燈火熠熠,将府内映照得宛若白晝。
雖已夜深,然城主府主殿的殿門卻打開着,殿前一紅衣男子與一藍衣女子面對面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