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天井,一方石桌,一場夏雨。
古舊的廊檐下,兩個身量差不多的道士正并肩坐在石階上,聽雨。面容顯老的那位手裡拿着不鏽鋼保溫杯,年紀小一些的,大概二十歲出頭,正在轉魔方。魔方在巨大的力氣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哀叫,吱呀呀的聲音隐沒在急促的夏雨裡。
路名把魔方拍在石階上,賭氣道:“不玩了!”
旁邊那人瞥過一眼,擰開瓶蓋,就着袅袅茶香,吹一口,押一口,抿一口,然後意猶未盡地長歎一口氣。
“師兄,你這茶這麼好喝?”路名一臉懷疑。
她偷偷嘗過一撮師兄房裡的茶葉,香倒是挺香,入口苦得要命,簡直是一種土地資源的浪費,她對這種行為表示強烈的斥責和痛惜。還不如去山下喝點小酒,聽點兒小曲兒。
師兄眉毛一擡,合上杯蓋。
“你懂什麼,這可是上好的……”剛剛邁入三十歲人生大關的道士忽然想到什麼,聲音戛然而止,擡手在路名頭上敲了個小闆栗。
“又打我。”路名躲沒躲掉,反手在師兄肩膀上捶了一下,看他立即面露痛苦,心裡不免有點得意。
她反應力是不快,但力氣可不小。
師兄倒也習慣了,沉默着聽了會兒雨,在魔方“吱呀呀”快要解體的噪音裡突然開口:“師父要回來了。”
“啪”一聲,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物件落地聲,魔方,卒。
路名也說不清此刻心裡的感覺。她這個便宜師父總是在外面跑,偶爾露一次面,還是很久之前微信通話,頂着一張看不出畫的哪方妖魔鬼怪的臉,周圍一片嘈雜,灰蒙蒙的天,夾雜着喧鬧的鞭炮聲,師父說了什麼,她一個字都不記得,隻記得揚聲器裡傳來粗犷的女聲:“吃飯嘞。”
有師父沒師父,對他們來說,沒多大影響。
這家道觀有數百年的曆史,傳承悠久,師兄們都很和善,知道他們倆的師父不在,經常到他們房裡一起看小說,喝點米釀,吹點牛逼……
路名想到一點微小的好處——師父回來了,吃飯的時候可以光明正大多做兩道菜。
“小心師父回來把你逐出師門。”似乎看穿路名的想法,師兄冷不丁冒出一句,嘴角微微上揚,帶一點玩笑的意味。
路名冷哼一聲,師父要回來的那點感情眨眼間就煙消雲散了。
道觀外幾十級台階,她從山下走上來無數次,勤勤懇懇低頭走路,從來沒有向下看過,或是認認真真向山下走。現在回想起來,她隻記得山下白茫茫一片,師兄們在雲裡霧裡來來去去,時不時和她說兩句話,背着東西的時候還會過來搭把手。
“師兄,你的茶葉被我倒了,這是去年的。”
師兄:!!!
“呔,看打!”
路名早有準備,兩腿一蹬就準備往前跳進雨裡。
——她算準了師兄那個矯情得不行的性子,是絕對不會讓自己沾一點雨的。
“喂,醒醒,我們到了!”張俞鎮大喝一聲,後座三個人脖子向前一竄,齊齊醒過來,迷迷瞪瞪睜開眼。
熟悉的城牆出現在越野車的天窗外,空氣中有一股怪異的味道。
是一号基地的城牆。
幾個人同時發出長長的的氣音,不由得松了口氣。太好了,他們平安回來了。
在這種伴随着喜悅的沉默裡,路名望着逐漸高大、逐漸清晰的城牆,心裡的一點念想慢慢熄滅了。
她似乎真的回不去了。
這裡不是夢,而夢裡,也不再是她的現實。
“原本過去的路多了兩株大樹倒在地上,我們沒有停留,改道從七号門回來。之前沒申請這邊的入城證明,過會兒進去要先做檢查。”徐銘簡單講述了變道的原因,目光轉一圈,停留在依舊昏迷的弟弟的臉上。他微微皺起眉頭,越是靠近一号基地,他越發擔心,生怕徐記撐不到治療的時候。
“我給他用了包裡最好的治療藥,就算治标不治本,一定能撐到回去。”宋何正剛說完,一車人的目光都移過來。他就當沒看見,打開光腦,自顧自發消息。靠近基地,光腦一定會有信号。
白旗亭手掌搭在大腿上,曲起指節敲了敲,沒說什麼。
老師走了,他們失去保護傘的同時,頭上的緊箍咒也掉了,一些沒有泯滅掉的東西會讓有些事情開始失控。他不想多管閑事,隻想做好自己的事。
徐銘頓了下,輕聲道謝。
路名詫異地擡起頭,目光在兩人中間來回轉了兩圈。她記得餘震說過,見習獵人和預備研究員之間一向關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