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甯問:“來者可是溫寺丞?”
與崇甯對視一瞬,溫亭書眼睛直了,“百聞不如一見,崇甯公主果真國色天香。”
“在下溫亭書,見過殿下。”他不禁走近幾步,想要仔細瞧瞧美人。
崇甯看見他臉上塗抹的厚重鉛粉,真真白得吓人。她莞爾一笑:“本宮見了溫寺丞,才知道貌比潘安所指何人。”
溫亭書聽着她的柔聲細語,愈發紅光滿面。他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扇着象牙雕骨折扇,自以為玉樹臨風,實則笑容裡帶着份令人不适的油膩。
崇甯以團扇微微遮臉,垂眸故作羞澀,衣袖之下的白臂不知不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溫亭書得意地看着崇甯,越看越覺得喉間癢癢。餘光瞥見四個不識趣的丫鬟,隻覺得礙眼。
崇甯哪兒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從善如流道:“你們去屏風外候着。”
丫鬟們如釋重負,聽話地去了。
遠處圓亭上坐着三位挺拔的青年,安靜望着湖對面熱鬧的水榭。
永陽小郡王翹腿坐在石凳上,手拿狗尾巴草逗弄小罐兒裡的蛐蛐,神情卻悻悻的:“真無聊,晚上才有戲班子。”
“那還硬拉我們來。”賈小侯爺朝水榭歪歪頭,“殿下這麼愛湊熱鬧,自個兒怎麼不去瞧瞧?”
永陽一臉鄙夷:“這不是被娘親逼來的。”
賈賀宇又瞥了眼史之堯,“你怎麼來了?趙姨母平時管得嚴,不讓你拈花惹草。”
永陽郡王托腮調笑:“莫非堯堯有看上的?”
賈賀宇望了眼所問之人。史之堯一身黑色綢面貼裡,整個身子以十分危險的姿勢置于細窄的欄杆上,雙臂環胸,夾着橫刀。這種難以維持平衡的姿态換成一般人早掉湖裡了。
他斜倚着亭柱,身後就是深不見底的湖面,側臉骨相極佳,鼻梁挺拔,隻可惜左眉眉峰處斷了一截,鳳眸也晦暗不明,瞧着有些陰沉。
永陽郡王腹诽,難怪聽說京城女眷多傾慕于中郎将卻無人敢接近。這般氣場不把含情脈脈的閨中女子吓破膽才怪!
史之堯曲起一腿,手臂搭在膝上思考,置若罔聞。
自從皇帝駕崩,他時常獨自沉思,像有心事。
賈賀宇笑道:“堯堯,思春呢?”
隻有損友,才敢直呼他的乳名。
史之堯年十九,還未及冠,也沒取字,三人中他年紀最小,氣焰最濃。
“她們?”史之堯掀起眼皮,看着遠處的莺莺燕燕,薄唇微微挑了起來。
即便是個鄙夷的表情,放在他臉上卻相得益彰,隻會俊俏倜傥,不會粗鄙滑稽。
他桀骜慣了,永陽郡王和賈小侯爺都理解。
大晉三品以上官職多為虛職,官居五品已是祖墳冒青煙,他作為正四品的金吾衛中郎将,年紀輕輕官居要職,習武又染了一身淩厲氣,難免傲氣。
史之堯答道:“她們各個體面穩重,賢惠淑德,不是團扇捂臉,就是屈膝福禮。千人一面,有什麼意思。”
“對對對,哪兒都一樣,除了臉不一樣。”永陽郡王打心底裡贊同,“哦不,臉也差不多一樣!”
“……”賈賀宇一時無語。他已娶妻,很難理解倆人的離譜想法。
“聽你這話是想找個飒爽巾帼?”他問。
史之堯再次陷入沉默。他從未考慮過娶妻的事。丈夫行于天地間就該潇灑磊落,被兒女之情束縛,牽連到風花雪月裡豈不累贅?
“我看堯堯情窦還沒開呢。”永陽郡王大笑。
賈賀宇打趣:“這是沒碰到鐘情的,哪天碰見了就知道什麼叫生死相許了。”
史之堯正色道:“最好永遠别碰上,我的生死早和長安城綁定了。”
永陽聞言大笑。
正聊風月,亭外傳來稀碎的腳步聲。
來人是一位手握折扇的清俊男子,一臉的志得意滿。他慢悠悠朝永陽小郡王行禮,又瞥見史之堯。
一張白皙的臉瞬間陰沉下去。
溫亭書上下打量着史之堯:“這一身倒襯你,和我府中侍衛一般。”
史之堯瞥了眼花孔雀,咧嘴冷笑:“不像你,打扮得跟面首似的。領到賞錢了沒有?”
永陽和賈賀宇使勁憋笑,但還是失敗了。
被人比作男娼,還是頭一回。溫亭書的臉色通紅。他剛要急,就撞進那雙寒冰般的鳳眸裡。
文人在武夫面前,多少有些犯怵。他駭在原地,愣了幾息才甩袖而去。何必理睬這種五大三粗的家夥,崇甯公主對他贊賞有加呢。
他永遠都有史之堯得不到的東西!
溫亭書仰頭走了,留給他們一個高傲的背影。
“慫包。”史之堯嗤笑着合眼。
“聽說太皇太後為了把崇甯指給他,才辦了這場春日宴。剛剛這厮神情得意,難道表妹真看上了?”永陽郡王失神,“可惜了,我這妹妹人畜無害的,活生生一塊唐僧肉啊!”
“人畜無害?”史之堯一怔。
那夜,她在梨花樹下溫柔地反唇相譏,三言兩語輕松化解他的質疑。化鋒刃于無形,不似表象那般天真無邪。
“怎麼,你認識我表妹?”永陽問。
史之堯立刻否認:“不認識。”
“不認識你提什麼。”賈賀宇奇道,“隻怕此地無銀三百兩吧。”他可從沒見哥們兒主動提過哪個女人。
在永陽和賈賀宇訝然的目光下,史之堯勾唇一笑,嘴角帶着一抹深意:“她可不是嬌滴滴的小公主。”
永陽郡王有點不高興了,他這表妹誰見了都要誇一句娴靜端莊,他怎麼敢說這種話!
“那你說她是什麼!”
史之堯厭惡地冷笑:“誰知道呢。”
說不定是嬌滴滴的女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