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主府出來,史之堯茅塞頓開。可思路越清晰,心中就越煩悶。
黃昏之時,賈賀宇在西市一家酒肆約他喝酒。
史之堯箕坐于屏風後,英眉微豎,面色冷峻,周身散着淡淡的寒意。
賈賀宇提酒坐他對面:“晌午不見人影,跑哪兒躲懶去了?”
史之堯一味倒酒,酒水溢出杯盞已不自知,仰頭飲去,多數瓊漿順着喉結滾落。
“怎麼,魂兒沒了?”
史之堯重重放下空酒杯,再去倒酒時,酒壺被賈賀宇牢牢握住。
“給哥們兒說實話。”
史之堯半晌不語,賈賀宇窮追不舍,他才輕聲道:“有個朋友,犯了點錯事。”
賈賀宇眉毛挑得老高,眼中略帶錯愕。他這兄弟一向公允,從不徇私枉法。一般親戚都不通融,怎會為個朋友愁成這樣。
“何時結交的?知根知底嗎?”
史之堯抿唇不言。
“犯的什麼錯?”
史之堯張了張嘴,沒發出聲。
賈賀宇:“……”
史之堯奪過酒壺,直接往嘴裡灌。
其實從拿到毒針起,他就知道是何人手筆,可順着線索一步步查,猜想均被印證時,得到的不是破除詭計的得意滿足,而是一種不願接受的惶恐無助。
史之堯自嘲地笑了笑,前些天趙如夢沒給他交待驗毒結果時,他還心中僥幸,暗自期待應該不是她所為。如今臉打得啪啪響,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蠢。事實就擺在眼前,還為她開脫什麼。
“她殺了最不能殺的人。”
他不願多說,賈賀宇不便多問,隻淡淡道:“既是殺人需得償命,你護他豈非包庇?”
史之堯舒出一口氣,輕聲:“她犯了誅九族的罪。”
賈賀宇眼睜得滾圓,半晌才接話:“……何許人也?”
“不提也罷。”史之堯垂眸。
賈賀宇止不住搖頭:“這番情況,他怕是要全家死光。”
史之堯點頭:“她全家早死光了。”
可若誅她九族,怕不是淑華公主永陽郡王還有當今聖上都包含在列。思及此,史之堯荒誕地笑出聲。
賈賀宇轉而道:“他死有餘辜,你包庇隻會受牽連。不如從速從嚴處理,免得惹火上身。”
史之堯暗自歎息。夫妻間同氣連枝榮辱與共,他還如何往外摘,又如何摘得幹淨?
見他糾結,賈賀宇提出下策:“那就明哲保身,權當不知。”
史之堯撐着臉凝視他。
賈賀宇笑得搖頭:“這屬實難為你。”
他們食朝廷俸祿,理應盡職盡責為國分憂,這點男兒血性怎會沒有。若行不聞不問之舉,與那些酒囊飯袋之流有何區别?做個糊塗将軍,比殺了史之堯還難。
賈賀宇思索片刻,道:“既舍不得朋友,又舍不得道義,不如親自告知于他,好讓他自行了之。或是懲戒一二,免得他再誤入歧途,給彼此添麻煩。”
他說完暗道離譜,能讓眼裡容不下沙子的史之堯犯難,他這個朋友真乃神人也。
史之堯竟聽了進去,認真點頭道:“隻能如此。”
說罷忽而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哎!這就不喝了?”
身後傳來賈賀宇的怨言,史之堯擺擺手,“我去同她說明白。”
而另一邊,崇甯正在吃晚膳。以前沒外人,她都同丫鬟們一起用餐。這次卻不同,桂嬷嬷在旁兩眼眯着盯着,生怕指不出崇甯的錯處。
四個丫鬟隻好恭敬站好,不言不語。崇甯慢條斯理地咀嚼,卻聽旁邊人跟頭蒼蠅似的嗡嗡個沒完。
“殿下切記不可同下人共飲共食。”
自打桂嬷嬷看見崇甯同丫鬟沒大沒小後,對這位長公主遺孤愈發輕蔑不屑。
“殿下可知食不過三,這碗燕窩銀耳粥不可再貪。”
“殿下切記食不言,共食不飽……”
“殿下莫要東張西望,專注飲食。”
崇甯心平氣和,隻對桂嬷嬷回以微笑,心中盼着史之堯早點回府。
淨手漱口,崇甯就見心心念念的人回來了。
“二爺。”衆丫鬟行禮。
桂嬷嬷熱絡道:“二郎回來啦。”
史之堯渾身散着酒氣,臉色微冷卻不辨喜怒,目光疑惑地從桂嬷嬷身上挪開,看向屋内的女主人。
“夫君。”
崇甯水眸含光,蓮步輕移,嬌滴滴走到史之堯跟前,雙手環住他勁利的瘦腰,臉頰貼到他胸膛上。
和新婚燕爾你侬我侬的小媳婦别無二緻。
史之堯喉結一滾,微微錯愕。
見狀,衆丫鬟垂眸離開。桂嬷嬷被這一幕驚得目眦欲裂,她年歲雖大,卻不曾見哪個閨閣女兒上趕着親熱夫君,這般沒羞沒臊,真真厚顔無恥。
崇甯這般小意溫柔,卻在史之堯意料之外。别院三日親昵或為小姑裝裝樣子,本以為回府後她就要同他割席斷交,誰知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