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住腰背的一雙柔夷溫熱柔軟,輕輕安撫掉他周身寒意。
餘光瞥見礙眼的人,他目光警告地看過去。桂嬷嬷被他剜了一眼,慌神跌跌撞撞出門。
沒了母親身邊心腹,她還那般溫順地摟抱他,史之堯一路上打好的腹稿無處宣告,隻能由着她來。
“夫君餓不餓,菜還沒涼,我伺候夫君用膳。”她牽着史之堯的手去飯桌。
史之堯悶聲:“不必。”
崇甯挽他進了落地罩。坐于羅漢榻前,她在小幾對面沏茶倒水。
“夫君喝茶。” 一雙纖細素手遞過茶盅。
“好。”史之堯嗓音暗啞。
他抿了口熱茶,對面人含情脈脈看着他,一副溫婉親和之态。
史之堯壓下心中奇怪,問道:“桂嬷嬷怎麼在?”
“公主府缺人手,母親心疼我,派桂嬷嬷前來教導。”
史之堯心下生厭,他從小被桂嬷嬷盯着長大,不是不知這老婆子事多。不知母親怎麼想的,竟然将手伸到崇甯這邊了。
他道:“你若嫌煩,我讓她回去。”
崇甯一臉通情達理:“怎麼會呢。桂嬷嬷幫我管教下人,教我禮儀,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願意她走。”
“她這些天就這麼教你的?”史之堯挑眉。
母親和桂嬷嬷之流參不透她的城府,驟然接近這水中月,隻怕哪天溺于其中難以自救。
崇甯無辜地眨眨眼:“夫君可是不喜歡?”
史之堯沒說話。他不抵觸崇甯這般溫順作态,也懷念崇甯别院裡元氣滿滿的模樣。
她就似鬼工球、萬花筒般神秘莫測八面玲珑,讓人想要探尋靠近卻不忍損壞亵玩。
收回思緒,史之堯斂容道:“今日找殿下有話要說。”
崇甯遺憾道:“怎麼又殿下長殿下短的,夫君在家中也不同我好好說話嗎?”
她一雙水眸潋滟多情,史之堯最禁不住她這含羞之态。
他壓下喉中癢意,正色道:“我有話想問你。”
“夫君但問無妨。”
早就編排好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史之堯看着眼前的傾城絕色,一時汗顔。
她生了一雙霧蒙蒙的黛眉,看着就一副好欺負的樣子。水眸圓潤如杏,常常閃着星辰般的柔光,眉眼間對他接下來的話暗含期待。
若他接下來的話不中聽,這份期待豈不是要碎掉?
史之堯見過她哭紅眼滾淚珠的羞赧模樣,心中不禁一柔。帳裡惹她哭是琴瑟和鳴哄她快活。今日的話說出口,她怕是會哭得怒火中燒,同他恩斷義絕。
史之堯忽而不忍,旋即自責患得患失。他自诩磊落耿正,不想落得這般扭捏,一時羞愧得說不出話。
正此時,蓁蓁進門禀報:“殿下,劉管事前來回話,說有要緊事同您彙報。”
崇甯回神:“容他稍候,本宮這就去。”說完,轉向史之堯,“天快黑了,夫君不如同我一起。”
史之堯頓了頓,道:“也好。”
外面的劉管事面如土色,一見公主驸馬,身形抖得更厲害了。
崇甯關切問:“這是怎麼了?”
“回、回殿下,卑職在後花園……挖出了……白骨。”
衆丫鬟面色大駭,史之堯微驚。崇甯神色如常道:“帶路,本宮去看看。”
她又囑咐丫鬟:“怪吓人的,你們别跟着。”
劉管事軟着雙腿帶路。本要下值回家,但這可怖情景若不同人傾訴道明,他怕是夜裡都睡不安穩。
夏日裡夜色來得晚,黃昏時分外面明亮如晝。
因翻修之故,廣闊的花園如今面目全非。翻出的泥土堆在四周如一座座小山包,中央的土坑之下全然一片白森森骷髅。
本是人骨卻無一處人形。骷髅頭四散,骨架子腿架子胡亂堆砌亦如雜物。
土坑旁邊是以前是座小湖,有些屍骨泡在枯水中尚未完全腐爛,已經長滿了惡心的屍斑和野菌,其上覆着密密麻麻的蚊蠅,隔得老遠都聞得到惡臭。
史之堯看一眼隻覺頭皮發麻。
劉管事抖似篩糠:“殿下,你看這……這如何是好。”
崇甯淡淡道:“處理幹淨,扔去京郊亂葬崗,記得小心行事,切勿走露風聲。劉大人辛苦,今日當值衆人皆有厚賞,明日本宮命侍女奉上金餅,隻當請諸位喝茶。”
劉管事立刻跪恩,心裡舒坦多了。
崇甯打發他回去,再細細環視這片土地。
後花園是母親在府上開辟的刑場。這些屍骨或是暗探或是政敵,落入長公主之手,無一人能死得痛快。
史之堯見她眼神清明,見了白骨骷髅如見陳設擺件,不由問:“真不害怕?”
望着滿園子森然骨屍,崇甯默默搖頭。
因為她還看見過更可怕的。
記憶裡母親最喜歡親自審訊。她還有個癖好,便是折磨犯人前讓崇甯陪同觀賞。
每回她都穿着一身血色衣衫羅裙,頭戴紅豔牡丹,甜膩膩地朝崇甯笑道:“元元,過來。”
“陪母親看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