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南洋人朝貢帶來的煙花。陛下體恤百姓,特在上元節于城牆燃放,與萬民同樂。”
紅玉聽到旁邊的書生這樣說,拽拽身邊人的麻布衣袍:“娘,煙花是什麼?”
徐大娘看着懵懂歪頭的紅玉,傾身将她抱起,手指夜空:“看,這就是煙花。”
碩大的絢麗在天空綻放,是金線做成的流蘇由一點散向四方,劃出璀璨曼妙的軌迹,變成零散的星點消失不見。
比雲朵還大,比晚霞還美。卻隻是停駐片刻,就隐藏在沉凝的夜。
“煙花怎麼不見了?它去哪裡了?”紅玉不解。
徐大娘不知如何回答,裹緊她身上的布袍:“别凍着。”
正逢上元,七坊八市皆挂燈籠,彩繪琉璃,雜耍遊樂,行人如織。
走過金水橋,遊車正滿章台陌,寶馬雕車,香氣盈路。
路過麒麟巷,籠街彈壓上元燈,遍布瑤城,簇如珠星。
這是陰仄貧窮的生活難見的色彩,這樣好看的燈火,哥哥未曾見過。
紅玉看得目不轉睛,卻沒有要求停留,反倒拉起徐大娘的手:“娘,咱們快些回家,多繡一些鞋面,也好給哥哥攢治病錢。”
她們今夜趁上元人多,來街上賣些彩線,雖然賣的不錯,但隻是杯水車薪。
剩下的彩線回去剛好可以用來繡花,做成彩鞋也好拿去市集賣。
她一直是個懂事的孩子,可惜不真是她的女兒。
徐大娘輕輕一歎。
是夜。
徐大娘的丈夫張農戶點燃卷起的煙葉,深深吸了一口:“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老天不肯開恩一次,雲兒越病越重,今年更是顆粒無收,三月的春稅都交不起。”
徐大娘停下手上的活兒:“要不咱們去借借。”
“今年收成都不好,哪個肯借你?”張農戶撣撣煙灰,冷靜地說:“我倒是有個法子,把紅玉賣了吧,王婆子說教坊正收五六歲的小娘子,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了。”
鐵針蓦然紮在徐大娘手指。
她舔掉指腹血滴,聲音幹澀顫抖:“那孩子是好出身,淪落到教坊裡去,我、我實在是不忍心……”
“雲兒才是親生的,你不忍心也得忍。”張農戶不耐煩婆娘的磨磨唧唧,“養這小雜種這麼多年,我們待她還有什麼可說。”
“你還說!”徐大娘抽噎,“這可是主家的孩子。當時給了那麼一大筆錢,要不是你出去濫賭,我的雲兒何至于沒錢治病!”
“什麼主家的孩子!這麼多年都沒來接她,隻怕她家人是死絕了!我們養她這許多年還不夠嗎?”
張農戶不管這些,隻叫醒睡在另一邊的紅玉:“娃子,醒醒,爹帶你去個地方。”
紅玉懵懵懂懂醒來:“爹,大晚上去哪兒?”
張農戶粗手粗腳給她穿上衣服:“去給你哥換錢。”
病弱的男孩搖晃着起身,擋在紅玉面前:“爹,我都聽見了。我快好了,别賣她。”
卻不由自主地劇烈咳嗽。
徐大娘連忙将張雲安置在草席上。
張農戶知道兒子執拗,歎口氣:“是暫時周轉,怎會真的把你妹賣掉?和那邊講好了的,今日紅玉去給雲兒換錢,一月後雲兒就拿錢去換妹妹。”
張雲搖頭。他畢竟年紀大些,怎會不知教坊是什麼地方。
隻怕妹妹一去就回不來了。
紅玉雖然懵懂,卻也明白了什麼。
可她幼小的身軀和張雲病弱的軀體都抵擋不住張農戶的氣力。
紅玉被帶出了門。
“紅玉——”破舊的木門隔絕了張雲的呼喚。
教坊。
西側角門雖窄,門口卻有兩個偌大石獅,在寒風中威風凜凜地挺立。
紅玉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一眼望去整個宅院像爬伏的獅子。
這門是烏黑不見底的大口,人一進去就再也出不來。
一陣沒來由的恐懼。
紅玉抓住徐大娘的衣角,杏眼盈淚:“娘,我不想去。”
沒待徐大娘心軟,張農戶拽開紅玉的手:“你不去?你想讓你哥死在病榻不成?”
“我不想!可是、可是……”紅玉看到徐大娘退後一步躲在張農戶身後,終究明白娘親再不願為她說話的。于是便想求得一個承諾:“爹,一月後你們真的會接我回去嗎?”
“當然。”張農戶咧嘴,“再怎麼說你也是我的娃。”
獅子終于張嘴。兩個精壯的司阍(侍者)推開銅環漆門。
一位一絲不苟挽着黑螺髻的青衫女子提着八仙吉祥燈出來。
張農戶點頭哈腰地将紅玉推到她面前。
女子上下打量她一番,冷冷說:“一兩。”
張農戶激動應是,這女娃算是沒白養,夠家裡一年糧食。
“請主事通融,我還有兩句話想和女兒說。就兩句話,耽誤不了多長時間。”徐大娘急切地說。
青衫女子點點頭,站在一旁不言語。
徐大娘緊緊抓住紅玉的手,淚水漣漣:“紅玉,娘一定贖你回去。”
又好似不經意地将紅玉脖子上的玉墜拿去:“你在裡面留不住東西,娘幫你帶回家收好。”
入手溫潤,這玉應能當個好價錢,雲兒的藥錢有着落了。
青衫女子擠過來,沒有搭理徐大娘,徑直将紅玉領了進去。
賣都賣了,卻連最後一絲血肉也要榨幹。
又何必還要做那僞善嘴臉給人希望。
這世上的人真是可惡。
徐大娘看着紅玉的背影,含淚癱坐在地。
她有負紅玉生父之托。
可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誰不想做個好人。
含元殿上。
太監高聲唱道:“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秦一杭朗聲而出:“臣有本奏。”
他七年磨一劍,終于等到今天。
武山帝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