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來。
聞繹看到她的情狀被吓了一跳:“怎麼了?”
“瑤阿妹瞞着瑤姬,和魔衆們一起上了莽山陣。保護百姓,直至戰死。”
聞繹驚訝:“她……”
紅玉哽咽,泣不成聲:“我,她姐姐,所有人,都小看了她。她就算改變不了這個世道,也絕不會屈從的。就像秦一杭一樣。”
秦一杭,小憐姐的父親。
因為替譚明啟仗義執言,被認為是逆将譚明啟同黨,枭首于市,秦家男子充軍,女入教坊。
好熟悉的名字…聞繹恍惚。
大钊,譚明啟、秦一杭、元武山。
良久,聞繹道:“仙道漫漫,彈指千年。你之後會發現,曾經發生的那麼多事,記憶卻越來越遙遠,好像恍如隔世。那些憤怒、那些冤屈、像你今天這樣深刻的感情慢慢都會淡化掉……我曾對你說,做嫦娥沒什麼好,她飛上青天,彈指千年,人間的親人朋友全部踏入輪回,她剛開始也許還能在自己的記憶裡咀嚼出一些滋味,可後面連記憶都會褪色……”
聞繹繼續說:“為什麼人說大道無情?因為人活得太久,上了千年萬年,他就不再是人了。那些情感不是他不想有,而是他已經沒有再擁有的能力了…這是一種規律。”
“求仙,問道,最後隻會孑然一身。大多數人走出一定的距離,發現身邊空無一人,而自己連仙道的邊際卻也沒摸到。所謂一仙難求,是因為在求的過程中丢掉了很多重要的東西,可最終求得的似乎又好像都是虛妄。”
紅玉反駁道:“我不會忘。我天生記性好。我會永遠記得瑤阿妹。雖然我的記憶對她不再有意義,但我永遠不會忘記她。”
聞繹注視着她,是看向後輩的澄澈包容,也是看向曾經自己的溫柔憐憫。
在紅玉自己還不知道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明白,一仙難求就是要做好“得到的沒有失去的多”的準備,在魔域,在今天,她失去了自己的朋友和天真。
瑤阿妹的死并沒有在魔主的心中翻起什麼波瀾。
他笃定瑤姬忠誠于他,不會因為此事變節,恰恰因為此事她會更忠誠于他。因為在魔族命運這樣的命題上,一兩條性命無足輕重。更何況,如果她這時候才開始反對魔主,不就是承認自己害死了妹妹嗎?
他了解她,瑤姬不會這樣做的。
紅玉和聞繹忙着拆除魔域的炸藥和爆破陣法,穆清岑了解他們的動向,沒有任何動作。
三界已經來到一種來之不易的平衡,他也并不想打破。
一切如穆清岑所願展開。
魔族三成子民喪生,天道誓履行,莽山陣外裡耶弟子已盡數撤出,隻餘第四判官等待接應魔族。
而魔域内,魔衆們隻認為是仙門偷襲,才導緻堅硬的魔兵與魔族百姓一同喪生。魔域上下恨極了仙門,甚至願意在無處可去時投靠冥界。
今日正是魔族重見天日的日子。
雖然曆經之前的哀痛,但今天依舊充滿期待和喜氣洋洋。
聞繹和紅玉與判官一同,依照之前說好的方案,一同把魔衆送到雲中君那裡。
雲中君分給了魔族一地,從此魔族作為冥界的附屬。
莽山事件以從前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方式和平解決。
在星幻海時,聞繹還想要借住海主的深海紅焰,計劃将莽山和其下魔魂一同焚毀。
冥界與魔域也有諸多動作。
可現下,仙冥二界未損一兵一卒,魔族大多魔衆也重見了天日。
“依我看,這是你的功德。”雲中君澗石藍色水雲緞衣上繡有回紋寶相花團,金線縧絲以溫潤的玉扣為系懸于腰間。
他輕搖折扇,一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樣子,對紅玉笑道,“上次贈你功德加身,這次卻不知道送你什麼好了。”
“多謝雲中君誇贊。當時情急,帶着功德金錘跳進莽山陣眼,導緻冥界聖器直至今日才歸于原主,希望沒有給您添麻煩。”
紅玉沉吟了一下,縱然知道卑者不宜向尊者輕易挾功讨賞,但她心裡放不下。
開口道:“隻确實有一件事想麻煩雲中君,我有位魔族的朋友突破莽山陣後魂飛魄散,我不知道魔魂可還能轉生嗎?”
紅玉抱着一絲希望,小心翼翼地看向閻君。
雲遇柳聽了,不知為何,笑得前仰後合:“真有意思。這麼多年,裡耶終于重新出現了個有意思的小友。上次這麼有意思的,還是一千多年前的聞繹,隻可惜他現在變得和聯惠老兒一樣無趣。我是真的好奇,你一介仙門弟子,以冥界使者的身份進入魔域,竟還真去交朋友了嗎?”
紅玉:“雲中君與萬物同生,與天道同歸,這種境界我自然難以企及。紅塵事,紅塵人,紅塵心,心随意動、七情流轉,憂樂哀懼,不外如是。”
“知道卻不肯改。你這樣修仙,是修不成的。”雲遇柳慢悠悠說,“但凡人仙魔三界,脫離軀殼後,必要神魂完好才入冥府轉生。先前仙魔大戰,魔族竟然抛棄軀殼,雖然讓我冥界措手不及,但也桎梏自身。莽山陣下的事我也聽說了,你這些所謂的朋友已經魂飛魄散,再回不來。連奈何橋一面也見不到了。”
紅玉早料到卻還是心痛:“怪我從前對她不夠好。再多察覺一分,也許不會有今日之果。”
“你是真不明白。萬物皆有命數因果,總有人以為自己能介入别人的因果改變些什麼,結果最後卻發現,這些作為不過也隻成為了因果的一部分。你這樣想是高看了自己。”
雲遇柳點撥她一句,看她陷入沉思,還算有些靈性,又說,“我看你身上的命氣,執欲纏身,修煉雖快,但心境浮躁。回去讓聯惠他們瞧瞧,早點破境立心,免得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