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一場三千載,悲喜穿腸莫挂懷
——正文——
“師尊。”
洛冰河推開門時,看見沈清秋正在用竹簡搭房子。
是的,失去記憶、神志退化的沈清秋,居然如幾歲孩童一般,将幾個竹簡用紅繩捆在一起,小心翼翼的拼出個看起來就很簡陋的‘竹屋’。
但是他的動手能力着實差的很,洛冰河隻是呼喚了他一聲,沈清秋好不容易疊出半人高的屋頂,因手腕顫了一下——
稀裡嘩啦的全盤碎裂。
于是洛冰河理所應當的被沈清秋狠狠剜了一眼,沈清秋憤憤的将桌上剩餘的竹簡摔倒地上,氣鼓鼓的踹了一腳桌椅。
毫不意外的被無辜的木質家具力道反噬,于是他更加氣惱的、一瘸一拐的坐在床上,将鞋襪丢到地上,徑自揉着腳踝。
“……”
他不想笑得,真的。
隻不過忍不住肩膀的抖動和嘴角抽搐,勾起個微笑來。
“師尊,是弟子的錯,弟子給你賠罪。”邊說,邊将下午制作的四盤糕點送到沈清秋面前。
一碟帶着脆皮的荷花酥,一碟捏成玉兔的夾心面點,一碟晶瑩剔透果凍質地的綠豆糕,一碟口感軟糯細膩的粉質八珍糕。
四份糕點,四種風格。
洛冰河一字排開,放沈清秋面前,任他挑選。
沈清秋……
非常守禮的用袖子将手擦幹淨,從左到右,每個拿了一塊嘗一口,接着又重新輪流取一塊。
洛冰河:……
看出來了,這是都不喜歡。
“師尊,怎麼想起來搭房子?”
洛冰河幹脆将面前隻比自己矮一點的家夥當小孩,用一種誘導和包容的口氣試着交流:
“要不要弟子給你尋些木塊,讓你玩的開心?”
沈清秋倏地擡頭,黝黑水潤的瞳仁星光熠熠。洛冰河幾乎要被這樣的眸子亮瞎眼,努力眨了一下眼睛,才發現這确實是事實。
他師尊……好像很喜歡玩這種玩具?
那……撥浪鼓、小木偶、泥人、糖葫蘆,會喜歡嗎?
等了半天,沈清秋看着一直沒回應他的洛冰河,眼中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來。原本的仰頭慢慢低下,眼簾也重新垂起:“不用。”
“?”洛冰河回過神,發現沈清秋已經低下頭,手指交叉攪在一起,低聲說着什麼。語氣聽起來有些失落,還有些沉郁。
“師尊?”洛冰河喚對方一聲。
沈清秋沒搭理他。
“師尊。”洛冰河又喊。
沈清秋繼續将手指纏在一起,不停的将兩手的手指穿過指縫疊在一起,手心相撞後将兩隻手分開,繼而又一次合起。
“……”
洛冰河将沈清秋用了兩口的糕點放在腳邊的桌子上,用自己的手掌蓋住沈清秋的手背,廢了點功夫,與他從背面十指相扣。
沈清秋擡眼瞥了他一下,嘴角向下、唇峰撅起,努努嘴後試着将對方的手甩開。
“師尊~”洛冰河試着再喊。
沈清秋完全不回應,并且加大了甩手的力道。手腕抖動的力道,隻能說若是有些暗器的話,應該能入木三分。
洛冰河不得不将對方的臉扭向自己,另一隻手拉拉抓住沈清秋各種掙紮都逃脫不了的手掌,牽着對方的手放自己心口:“明天出去逛逛?”
雙方的距離很近,所以洛冰河能輕易看到沈清秋如煙花般被點燃的眸子、因拘謹而緊繃的臉龐、想要壓抑興奮卻又忍不住揚起的嘴角。
就像是吃了蜜糖似的,情緒是會傳播的。洛冰河看見沈清秋這樣開心的樣子,眼尾蕩起波紋:
果然像個孩子。
會因為‘長輩’的許諾而高興,會因為對方的未曾回答而失望,會因為旁人的言論而産生遮掩不住的情緒。
捏着對方下颚的手向上走,摸着沈清秋的後腦勺:“乖。”
雖說這份乖順聽話是被人刻意培養,又被認成老峰主才會對他展現。但——還是好難得啊!!!
他師尊也太可愛了吧!!
不過,為什麼他喊半天,沈清秋都不搭理他啊?都這麼呆萌了,還要拒絕他嗎?
洛冰河快速回想一下,老峰主是怎麼喊人來着?好像是——清秋?
媽耶,老峰主與沈清秋錯輩,這樣喊是親近與寵愛。如果是洛冰河的話……隻喊名……也太……羞澀了吧了?
可是不行,真的好心動啊。
就像是有人用羽毛在心裡撓似的,想想就覺得臉上發燙,咽喉都幹啞起來了!
“輕……”
洛冰河剛張口,嗓子卻緊的連聲都發不出。
不行真的好緊張,心跳得好快。
洛冰河看着沈清秋那雙澄澈的眼眸,就像是看見了高懸于半空的皎潔明月。隻剩本能的沈清秋,神情是那樣的無辜和純良,因為過度聽話甚至有些孩童般的稚嫩和天真。
而且因為将洛冰河當成了靠譜長輩,天然的對他含有一絲親近和依賴,這種呆萌簡直比什麼殺傷力都強!
啊!他師尊為什麼這麼可愛!!
不行,洛冰河原本還想偷摸親一口偷個香,看見這樣信賴于他,幾乎與乳燕回巢般主動在他手心蹭了一下的沈清秋,心一瞬間軟得一塌糊塗。
他宣布,這就是他最喜歡的孩童,恨不得将整個世界捧到他面前的娃兒!
“師尊。”沈清秋突然擡頭看向洛冰河,清澈如水的黑眸寫滿乖巧:“我餓了。”
“……”
“???”
洛冰河原本正沉浸在‘我師尊好可愛’‘面前的奶娃娃真誘人’‘他什麼時候能和師尊養個孩子’中。
突然間聽到沈清秋喊他……‘師尊’?
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滿身的熱血就像是嚴寒十月被一桶夾雜着冰塊的涼水澆在頭上,整顆心瞬間冷透。
“你……”洛冰河目瞪口呆将視線轉移到面前凝視他的人,扭脖子的動作都顯得那麼僵硬,聲音沙啞:“你喊我什麼?”
沈清秋疑惑的眨了一下眼睛,再次開口:“師尊。”
“!!!”洛冰河瞬間從床上跳起來,一把甩開之前牢牢抓住的手掌,無情拒絕并且百般抗拒:“你瞎喊什麼?!”
“沈清秋!你腦子壞掉了?”洛冰河開始口不擇言:“你怎麼能這樣!你又要搞什麼?你什麼時候能不要作妖、好好跟我聊聊天?”
等他站穩後稍微一回頭,看見沈清秋有些無辜的表情和歪頭思考的模樣,突然間想起一件事:
“啊不是你本來就傻了……”
肩膀一瞬間落下來,原本興奮不已的心髒倏然間驟停,洛冰河的整個身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小腿肚痙攣性抽了一下,險些站立不穩。
嘴唇無助的開合半天,鼻翼連最基礎的呼吸都忘記,仿佛初春河流上凝結的薄冰般,洛冰河在籌措了半天的語言,最後吐出一句:“不要喊我‘師尊’。”
“為什麼。”沈清秋不解的看着面前突然間情緒激動的洛冰河,眼裡有着乖巧和聽話的‘順從’,也有着難得強硬的不解與質疑,還有被人抛棄的敏感、脆弱。
在洛冰河遲遲不給他解釋、并且嚴令要求下,沈清秋有些期期艾艾的低沉着頭,眼中似有水霧彌漫,悶聲不語的将手指重新攪在一起。
長長的睫毛就像一隻蝴蝶在扇動着翅膀,布滿了隐忍不發的委屈和迎面而來的通透琉璃般、即将破碎的脆弱。
“為何不能。”
沈清秋重新擡起頭,被淚水填充的眼眶中,擴散的瞳孔就像是濃重的黑霧,裡面裝着穿不透的憂傷與難過。
“……”
平心而論,沈清秋這副表情,無論是清靜峰上還是魔宮内部,即便是洛冰河将人丢到地牢時,沈清秋哪怕露出一點點,洛冰河都恨不得将自己殺了給對方助個興!
但問題是,沈清秋現在将他當成長輩,還要認他為師!
這件事說着玩玩就好,沈清秋真這麼搞,還一副洛冰河負了他的樣子,簡直不要太驚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