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夫想回頭不去看陳阿嬌,仿佛這樣就能躲開她口中的現實,可是又生生忍住,僵笑着開口:“姐姐闊達,妹妹比不上。”
“你說到底,也有個弟弟衛青打了勝仗,聽說就是今兒個班師回朝。日子再難過,也不會比栗姬還難過。”
陳阿嬌不怎麼會安慰人,說出來的話幹巴巴地,卻十分中肯。
“到我們這個地步,即便是豁達,也想要和劉徹同歸于盡了。要是不豁達,難不成真帶着一把刀,去學荊轲麼?”
秋棗在一旁睜着無辜的大眼睛,完全沒聽懂荊轲是誰。
怎麼叫這個名呢,是俺們村裡那種砍荊作柴火飯的老頭嗎?
衛子夫低頭,冥思苦想。
她一身桃粉色的深衣,比臉色還要明豔,低下頭去,就像是個沒了引線的皮影娃娃。
陳阿嬌想要把撥浪鼓遞回去,一擡頭,卻猛然撞進了衛子夫身後之人的眼睛裡。
那人分明是穿着一身黑衣站在沒有光的地方,可身上那交錯的暗紋卻仍泛着冷冷的銀光,直隐沒在黑暗裡。
像是衛子夫丢失的引線一般,站在她身後不知多久。
可她的面容實在太過熟悉,熟悉到名字明明就在嘴邊,張嘴卻啞了聲。
心髒像剛被人尋回一樣,狂跳起來,越發震耳欲聾。
“童謠!”
她清清楚楚記得,無論是哪一份記憶,量體裁衣的宮女明明都不是這個人,這張臉。
她這兩輩子都沒揪出來的人,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宮裡,就這樣站在她的面前?
衛子夫被她吓了一跳,趕緊撫了撫胸口,驚魂未定:“皇後娘娘和童才人相識?”
“往日有些交情罷了。”
陳阿嬌從夢裡帶回來些年少時候的習慣,在手腕上摸了一圈,才想起來鞭子早在當年大婚之日被奪了。
童謠神色未變,行了禮又退回:“娘娘興許是記差了,臣女尚衣局童謠,這是第一次見皇後娘娘。”
“是麼?”陳阿嬌輕笑一聲,像是十分不經意的模樣,重新看向了衛子夫,繼續方才的話題,“我從未盼着和劉徹共枕席,興許和妹妹所念所想不同,有說不到一塊兒去的時候,妹妹見諒。”
宮裡的氣氛詭異地安靜下來。
陳阿嬌穿着一身紅衣,拍手逗着小公主,嘴裡哼起不知名的兒歌。
童謠盯着她看了許久,俯身在衛子夫的耳邊,笑着吹來一口熱氣:“若是能像皇後娘娘這樣,在其位不謀其事,活得可也輕松不少。”
衛子夫往椅子的另一邊躲了躲,盡力避開她的嘴唇,裝作無事發生:“雖然她還小,但公主論理不能上書房。我盤算着給她找個女夫子。”
“啟蒙要趁早,”陳阿嬌沒注意兩人的小動作,低頭盤算起來,“我倒知道尚書局的夏才人精通四書五經,來給小公主啟蒙最好。”
夏書禾入宮早,後來和陳阿嬌又沒什麼聯絡,旁人大多不知她們還有一層伯樂的關系。
衛子夫點頭應下,笑說回頭去請她來。
童謠有些不滿衛子夫不搭理自己,從後面捏住了她的脖子,重新附在了她的耳邊,笑着呵出來一句:“衛婕妤隻顧着跟皇後娘娘說話兒,都想不理我了。小公主現在該回去喝藥了,您還不動身嗎?”
說完,不由分說地,輕推了她後背一下。
衛子夫算算時辰,起身告退,重新把小公主抱起。
一群人浩浩蕩蕩走出宮門,秋棗又忙不疊地去送。
剛送到門口,秋棗又急急忙忙折返回來。
“皇後娘娘,趙才人求見。”
皇後宮門口并沒有管關門的宮女,前門後門關的都不嚴。
趙書菀如入無人之境,也不管秋棗有沒有喊自己進去,像是被夏書禾傳染,居然就這麼大咧咧走進來了,一邊走還一邊吆喝道:“皇後娘娘,您的信來了。”
陳阿嬌撲哧一聲笑出來,出門去接,卻愣在了門口。
心似乎又在不受控制地跳動了。
這次不僅僅是為了另一個人,幾乎恨不得全盤交到這個人的手中。
趙書菀“哎呦”了兩聲,笑說我可該下班了,就讓長公主派來的人伺候好小姐,就這麼大搖大擺走出去了。
秋棗不明所以,但見那人穿着宮女服,又是趙才人送進來的,便也沒有多問,隻急匆匆傳膳去了。
空蕩蕩的宮殿,隻剩下了她們兩人。
夏季的傍晚被無限延長,像被使勁手段續燃的火苗,劈啪作響中留下一點晦澀的光。
兩團遺物碰撞在一起,發出它們最後一點熱。
期盼的事情就這樣發生。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