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生氣了。
杜惜晴:“是奴家逾越了,但奴家也知與至親之人心生芥蒂是何種滋味。”
她話剛說出口,便又是嗖的一聲,第二支箭正中她膝前。
雖未射中她,可那箭頭全沒入土中,卻是有幾分吓人的。
謝祈安:“慎言,夫人。”
杜惜晴心中一顫,若是說不怕是不可能的。
可她也清楚能讓謝大人心神不甯的時機并不多。
更何況。
杜惜晴擡眼望去,見他臉上雖笑,眼中卻被那池塘水面反光襯得波光粼粼的。
有時并不需太多言語,也能感受到旁人的悲苦喜樂。
杜惜晴心中一動,雖說這般想十足的荒謬。
可她并未說謊,對于謝大人此刻的處境,她倒是有那麼一分的感同身受。
杜惜晴:“大人,您要聽一個故事嗎?”
談及他人的家事,總歸是敏感,尤其是謝大人這樣的人,她隻能說自己的故事。
謝祈安并未回話,隻是靜靜地看着她。
于是,杜惜晴繼續說了下去。
“奴家生于靈州,家中有幾畝良田和些鋪子,雖比不上一些富商,卻也是衣食無憂。”
說起幼時之事,她心中總是悲喜交加。
杜惜晴:“奴家是家中獨女,也算是掌上明珠。”
被人偏愛的滋味可真是相當美妙。
“讀書,習字……”杜惜晴闆着手指頭一個一個的數,說到這裡,臉上都在笑,“奴家想學什麼就學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杜惜晴:“尋常女子十三四歲便出了嫁,大人您應該也知道,我朝有律法,女子若是十五不出嫁,賦稅是要翻倍的,我父怕奴家受了欺負,便也是縱着容着,那賦稅更是幾百文幾百文的交。”
那時鄰裡街坊,連那上門說親的媒婆都說,她杜惜晴生下來便是來享福的。
“可誰能想到,靈州失守。”
杜惜晴閉上了眼。
“隻是一夜……全都化為烏有。”
她以前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餓肚子是那般痛苦的滋味。
肚子到嘴裡火燒火燎的痛,土吃多了也是會回甜的。
杜惜晴:“奴家同父親向南方逃難,有見過賣金銀首飾的,也見過賣牛羊的,便是連兒女也是能賣的……”
說到此處,她眨了下眼,卻覺眼中幹澀。
因為眼淚早在那路上就淌幹了。
“奴家晚上都不敢熟睡,因幼童和年輕女子的肉最受歡迎。”
杜惜晴怕極了,夜中總有人影在周遭晃悠,她怕一睜眼自己便被捆着送上了砧闆。
直至她夜深人靜之時,她看到了父親轉頭看向她的視線。
應是餓極了,那眼中竟冒着幽幽綠光。
杜惜晴:“那天我父一反常态的給奴家盛了滿滿一碗米粥,奴家吃了一碗,他又乘了一碗,奴家不吃,我父卻硬塞着讓我吃。”
她幹涸的眼中淌下一滴淚。
“然後……麻繩捆在了奴家的脖子上。”
杜惜晴到現在都記得,她的父親同屠夫讨價還價的模樣。
而她和一隻病羊捆在一根繩子上。
杜惜晴凄慘一笑:“病羊一斤五百文,而奴家一斤……隻有一百文。”
““奴家就站在稱上,他将秤砣撥來撥去,把奴家推來推去……”杜惜晴望着謝祈安,“那真是我的父親麼?”
杜惜晴:“為何……人說變就變了呢?”
謝祈安回望着她,他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些什麼,可唇瓣卻顫動了幾下,一時啞然。
杜惜晴:“大人,您說……這世間還存在真情麼?”
謝祈安眼皮一顫,似是被她視線刺到,踉跄似的後退了一步。
杜惜晴喘了幾口氣,即便說這一大長串話是為了動搖他的心神,可到底說的是自身的痛處,她也是會痛的。
可若是說的話連自己都打動不了,要如何打動别人?
而現今,她終是在他的心上敲出了一道裂口。
謝祈安怔怔地盯着她,雙唇開合。
“我……”
雖還是那般面無表情的模樣,可他的目光卻沒了落點,隻是虛虛的點在她的臉上。
杜惜晴感受到了他的茫然。
便像是老話說得人無完人一般。
就是再不近人情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也需慰藉。
杜惜晴等着,等着他開口。
便如蓮蓬,便如徐二,便如她過往拿捏過的那些人。
她最會的便是撫慰人心。
——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