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說……因為堂嫂她是光着腳走的。”
聽聞此言,衆人臉色皆是一變。
觀朝禮教森嚴,女子為丈夫殉節自缢被視為貞潔,是要立牌坊入縣志的。可若是赤足自缢性質就完全不同了,不但會被安上袒露不潔的罪名,甚至會被認為是對夫家的羞辱和大兇之兆。
“哎呀,這不可能,芸兒怎麼可能……”林父連拐杖都要拄不動,隻一個勁地抹眼淚。
盧秀才扶住林父,聲音壓抑到極緻:“你們朱家把她變成那個樣子還不夠?現在她人都死了,你們……你們還要诋毀她!”
朱明祿已說不出話來,隻能搖了搖頭。
“路大人,他說的可當真?”談黛問。
衆人全部望向路舒,林芸兒的名節隻在他的一句話之間。
“我并不知曉。”路舒朝趙、周二人揚了下下颌。
“回大人,小的們也不知道。”
林父聽得這話明顯松了口氣。
“也就是說,有可能是真的。”談黛輕笑。
“住口!你這個妖女!”盧秀才暴起,令所有人驚異。
談黛笑意不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我隻是說有可能是真的,那自然也有可能不是真的,盧先生,你急什麼?”
“你!”
“唉,這位姑娘,我們又沒有得罪你,你為什麼就不能給林家留一條活路呢?”林父捶胸頓足,看向談黛的目光充斥着怨毒。
不等談黛開口,一邊緩過氣來的朱明祿突然嗤笑道:“老頭子總算把狐狸尾巴露出來了,你們林家窮得叮當響,恐怕早就盯上我兄嫂的家财了吧。堂嫂生前,你們可沒少從她那裡逼要錢财。哦對了,她若能因殉死受到朝廷旌表,你們也能山雞變鳳凰了!”
“你!”林父目光閃爍,似是被戳破心事,但很快又道,“空口白牙的,你有什麼證據?”
“哼,有沒有你心裡清楚!”
她這是在玩火。路舒擔心地看着兩句話挑起這場争論的談黛,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
然而當事人卻表現得滿不在意。在那不達眼底的笑意中,她大概覺得朱明祿、林父同盧秀才的反應同戲台上戲子們的唱念做打别無二緻。
真的如她所說是為了追尋愉悅麼?
“諸位,”盧秀才冷靜下來後又站出來打圓場,“這樣争下去也沒個結果,不如先吃早飯吧。”
衆人這麼一折騰,早就餓了,紛紛稱是。
沒一會,村裡升起幾處炊煙後,婦人們便利落地在廟裡擺上兩桌米粥和小菜。村中沒有什麼珍馐美味,但擺給路舒一行人的那桌卻明顯要更豐盛一些。
布置好一切後,她們又結伴而出。在林村,她們是沒有資格同客人吃飯的。
“談姑娘不怕被他們下藥嗎?”路舒攔住了正要入座的談黛。
她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整個村裡最懂迷藥的人應該是我。”
路舒皺了皺眉。她一個貌美的年輕女子行走江湖多年,明裡暗裡不知要面對多少人的惡意同觊觎,如此才練就了這項本事吧。
“路大人安心吃吧。”
趙捕快忙着幫路舒和談黛盛粥,周捕快不如他手快,席間也講了幾個海上的笑話。四個人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而隔壁桌的三個人卻硬生生吃出了劍拔弩張的架勢,好像恨不得拿筷子戳死别人。
白日裡無甚大事,幾個人倒也維持着一種詭異的平衡,但所有人都清楚,這不過是暴風雨到來前的甯靜。
夜幕降臨,海風裹着鹹腥的氣息,從山林的間隙中擠進來。河口處,幾艘破舊的漁船随着水波輕輕搖晃,纜繩摩擦着木樁,發出吱呀的呻吟。
不遠的一棵高大杉樹後,趙、周兩名捕快隐藏起身形,目光如炬地盯着那小河。
沒讓他們等太久,一個人影就偷偷摸摸地從村裡溜出來。他弓着腰,每走幾步便要四處張望一下。
待那人來到河口,隻見他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了團東西出來,随後将那東西放在地上,又向袖中掏去。沒一會,通紅的火光便在地上燃起。
借着光亮,趙、周二人看清了那人的臉。
竟然是他!
火光中,那張蒼老的臉龐顯得扭曲,竟是林芸兒的親生父親!
“我滴個乖乖,居然真有人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下死手。”周捕快大為震驚,作勢要上前将他擒拿歸案,卻被趙捕快按了下來。
“按照談姑娘說的,再等等。”
又過了一會,地上的火光将滅未滅地苟延殘喘着。
忽然,另一個人影出現在了村口,同樣鬼鬼祟祟。而且他的懷中,也抱着一雙鞋!
與此同時,談黛孤身一人立于附近的土丘上,遠遠地望着這一切。
片刻過後,她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呵,來了。
那腳步聲在她身後止住。緊接着,她後腦一痛,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