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頭花!哪個天殺的偷了我的頭花!那是我城裡大幹部親戚給的,說是給我尋城裡好婆家的憑據!上頭還有俺家老輩子傳下的印記哩!”
她就那麼在自家門前急得團團轉,邊哭邊拍大腿,那副傷心樣子,任誰瞅了都得跟着揪心。
“啥玩意兒?城裡大幹部送的?”
“還要給說合城裡人家?”
“傳家的頭花丢了?”
蘇悅這幾句話,可比往滾油鍋裡撒了把鹽,人群裡“嗡”地一下就炸開了鍋。
大夥兒瞅蘇悅的眼神,立馬從看笑話變成了探究,再到眼熱,有幾個老婆子甚至帶上了點兒怯生生的敬意。
這蘇家閨女,怕是真有後路了。
蘇悅嚎了幾嗓子,像是突然回過神,猛一擡頭,眼珠子在人堆裡骨碌碌地轉,一眼就釘在了縮在人後頭、頭上戴着那顯眼紅頭花的劉翠翠身上。
她眼睛“噌”地亮了,緊跟着那哭聲就變成了又驚又喜的尖叫:
“啊呀!俺的頭花!翠翠姐!俺的頭花咋跑你頭頂上去了?!”
話音未落,人就一陣風似的蹿到劉翠翠跟前,手指頭哆哆嗦嗦指着劉翠翠腦袋上的紅塑料花兒,嗓門都變了調:
“就是它!就是這個!爹,娘,快來看啊!俺的頭花找着啦!我就說嘛,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東西,哪能說不見就不見了!”
劉翠翠讓蘇悅這猛不丁的一出和四面八方投過來的火辣辣的目光給整蒙了,臉“唰”就白了,手下意識就往頭上去摸,想把那頭花給揪下來。
“翠翠姐,你可真是俺的大救星!”
蘇悅卻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子,那臉上堆滿了笑,感激得眼淚花兒都要出來了。
“你快跟俺說,你是在哪兒找着的?這頭花,比俺的命根子還重!”
“你瞅瞅,這上頭,還有俺家祖傳的一個小小的‘福’字印兒呢!這是俺老奶奶的老奶奶傳下來的,不仔細瞅根本瞅不見!”
蘇悅指着那頭花上壓根兒沒有的所謂“福”字印兒,說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樣。
劉翠翠哪曉得啥狗屁刻痕,她嘴唇哆嗦着,想說點啥:“俺……俺這是……不是……”
“翠翠姐,你啥也甭說了,俺都明白!”
蘇悅嗓門又高又亮,根本不給劉翠翠插話的空兒,反而把她的手拉得更緊,對着圍攏來看熱鬧的鄉親們揚聲道:
“大夥兒都瞅見了啊!俺這城裡親戚送的寶貝疙瘩,是翠翠姐給俺找回來的!”
“這頭花,可關乎着俺能不能進城過好日子的頭等大事!翠翠姐,俺蘇悅給你鞠躬了!真是太謝謝你了,太謝謝你了!”
劉翠翠被蘇悅這一頓連珠炮似的“道謝”和周圍人那些意味深長的眼神兒給羞辱得臉紅到了脖子根,真恨不得地上立馬裂開條縫讓她鑽進去躲躲。
說這頭花是自個兒撿的?
蘇悅一口咬死那是“城裡大幹部親戚送的”、“有傳家記号的”,她要認了是撿的,那跟認了偷有啥兩樣?
現在隻能打死不認賬了!說這頭花是自個兒的,把髒水潑到那蘇丫頭身上。
“對對對,我作證,這頭花就是蘇家丫頭的,我兩日前剛見過!肯定沒看錯!”這時,李秀蓮忙不疊插話道。
“……”
大庭廣衆的,劉翠翠一張巧嘴跟被黃泥糊住了一樣,半天憋不出一個屁來。
她隻覺得臉上燒得慌,腦瓜子嗡嗡的,在那些戳脊梁骨的目光裡,她猛地甩脫蘇悅的手,捂着臉,像被狗攆了似的,一溜煙跑了。
這事兒一出,村裡那些說蘇悅“破鞋”、“不幹淨”的閑話,一下子就沒人再嚼舌根了。
開玩笑,人家有城裡大幹部親戚,戴着傳家寶,眼瞅着就要當城裡人,哪個不開眼的還敢亂咧咧?
倒是那劉翠翠,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成了全村人說古的笑話,那紅頭花,可不就成了她手腳不幹淨又蠢的戳記。
蘇悅瞅着劉翠翠夾着尾巴逃走的背影,再看看旁邊那些立馬換了副嘴臉的鄉親,心裡頭那股子舒坦勁兒就别提了。
這點小聰明,收拾這幫頭發長見識短的婆娘,綽綽有餘。
村頭那棵老槐樹的濃密枝葉裡,一個男人慢慢放下手裡的軍用望遠鏡。
幾縷月光漏下來,照得他半邊臉忽明忽暗。
他摸出那個硬面抄,翻到“蘇悅”那一頁,在先前畫的兔子和獵槍圖樣邊上,又添了個有點變形的塑料紅頭花。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紙上輕叩兩下,他嘴角那絲幾乎看不出的笑意,似乎又濃了些。
“腦子轉得快,不像個村裡丫頭。”
他在本上寫下這幾個字,深不見底的眸子又投向蘇家小院那邊,帶着琢磨。
“這個丫頭……究竟還掖着多少事?”
他合上硬面抄,封面角落裡整齊地寫了幾個字:陸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