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起初還心悸,到後來已經有點麻木了,機械地往前走着。
“二位請進吧。”
李公明一擡手,拂曉不動聲色打量了一下,這是一座已有些破敗的府邸,院内花草樹木早已枯死,隻留下幹癟的軀幹,旁邊有一個大坑,下面積着幹泥,她在心裡猜測這大概是已經幹涸的小池塘。
李公明将兩人引進堂屋,招呼他們坐下,“這裡的情況二位也都看到了,在下也沒什麼能招待二位的,實在慚愧。”
李公明搓搓手,略顯局促。
“無礙,煩請李大人将瑤城的來龍去脈快快說與我們聽。”
李公明歎息一聲,緩緩開口道:“從五年前開始,瑤城忽然開始不下雨了,起初,沒有人把這當做一回事,第一個月不下雨,百姓調侃水龍王是不是睡着了,第三個月不下雨,開始有人緊張起來了,路邊都能聽到人讨論這是怎麼回事,等到第八個月不下雨,”李公明說着咳嗽了幾聲。
“等到第八個月還沒有下雨,本來該像往年一樣有個好收成的莊稼,早已經都枯死了。”
“沒糧食可是大事,盡管百姓習慣了每年屯糧,家家戶戶都有存糧,我城主府的倉庫裡也有征收上來的糧食,一年沒收成也餓不死,可萬一連續兩年,三年都不下雨呢?”
“戚家大小姐幾年前飛升,是轟動整個瑤城的大事,百姓們都知道她在天上當了禦水的神仙,都到水神廟前磕頭祈禱第二年能風調雨順,可是這天要絕人亡啊,我們做什麼都沒有辦法。”
“第二年依然大旱,存糧少的百姓們有的撐不住了,憋了一口氣爬也要爬進戚府,也不管什麼尊卑了,指着戚老爺的鼻子罵,說大小姐是個白眼狼沒良心的雜種,瑤城都成這樣了她也不來幫忙。”
李公明咽了口唾沫,繼續道,“戚老爺這一年來常在大路邊布粥發糧救濟百姓,可戚府再大能力也是有限的啊,他知道女兒一定是有苦衷的,卻不好對外人說,被人這麼一罵,戚老爺老淚縱橫,平時這麼重禮數的人當街跟那人吵了起來。”
李公明說着眼裡也泛起了淚光,“期間我也曾去過皇城向帝王禀告此事請求撥款赈災,國君卻說國庫空虛,說南方一邊不少城都面臨旱災,他也是有心無力。”
“大家都被餓瘋了,第三年,第四年,不斷有人餓死,有人離開瑤城最後卻又不得不回來,周邊幾座城也鬧着旱災呢,逃?能逃哪兒去。”
“城内所有能吃的東西,或者說看起來能吃的東西,都被搶完了,有的人甚至吃土吃的全身浮腫,吃了吐,吐了吃,可還是要吃,大家都想活着,隻要活着,就還有希望。”
“癫狂的人們眼睛都綠了,他們一窩蜂的去搶城裡大戶人家的倉庫,他們人多,家丁們别說攔了,不加入都算好事了。他們還想搶到我這裡,被巡兵用槍攔住了。其實就算來搶,我這裡也沒有什麼了。”
拂曉想了又想,忍住了問為什麼這裡一名巡兵都沒見到。
“這還不夠,”李公明癱在椅子上,兩眼無神,“他們開始.......易子相食。”
拂曉的手一下握緊了衣角,易子相食......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殘忍。
可又能怪誰呢,怪戚老爺?怪潮汐?怪帝王?這明明不是他們的錯啊!
都是那魔物!
……李公明似乎也不願說這個,他别過臉,“......旱災和饑荒,跟現在發生的事情比起來,都不算什麼了。”
“約莫一個月前,城裡突然掀起一種怪病。”
拂曉輕咬下唇,她知道最殘酷的要來了。
“第一個得這病的人是城東邊一個裁縫,他餓的隻剩喘氣兒的勁了,整日癱在床上,突然有一天覺得身上發燙,像發了風寒,現在這個世道,生了病隻能扛着,扛過去了活,抗不過就死。”
“他的婆子以為他得的是一般的風寒,也沒轍,就讓他自己扛,可誰知過了兩天,裁縫竟身上出現了密集大塊的紅斑,口鼻噴出血液。”
李公明身子抖了一下,聲音越發絕望,“裁縫的婆子吓壞了,她沖到大街上亂喊亂叫,可是沒有人出來幫她,百姓自己都自顧不暇,哪有閑心關心别人。”
“那婆子回家後,更是被吓瘋了,那裁縫口裡吐出黃褐色的嘔吐物和黑色的肉塊,七竅流血,不,不隻是七竅,他的身上,全身都在流血!”
李公明說着說着癫狂了起來,拂曉點了下他的額頭,才逐漸恢複清明。
“後來呢?”
“那裁縫不出兩天就死了,據說死的時候就像化了一樣,四肢松散,稍微颠簸些就會噴湧出血,擡屍體的人回來就吐了。”
“我派人去将他的屍體扔去亂葬崗,這幾年來我一直是這麼處理屍體的,總不能就将他們丢在城裡。”
“這不知名的病引起了一陣恐慌,那婆子自他男人死後就瘋了,整日在大街上遊走,嘴裡逢人就說自己男人怎麼死的。”
“而使這恐慌達到巅峰的,是七日後,他婆子也開始發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