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幾聲驚呼由遠而近傳來,拂曉聽清了内容,竟是在央求她救救兒子。
她拾起掉在地上的錦囊,拍了拍灰塵,收進袖口裡,對薄暮莞爾:“我去外面看看怎麼回事,你在屋裡待好。”
一時間拂曉有些摸不着頭腦,城裡的人不是都被她安置好了嗎,這來喊她的人又是怎麼回事?
“神仙大人!神仙大人!您快來看看啊!我兒子怎麼突然開始吐血了!”
一位婦人幾步沖到拂曉門前,撲倒在地上,雙手死死抓住她的裙擺,淩亂的碎發被眼淚糊在臉上。
拂曉把她扶起來,面上不解,疑惑道:“怎麼會,令郎是我第一天就救治的病人,我當時明明把魔......病情控制住了啊?”
婦人急了,忙道:“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您随我去家裡看看就知道了。”
拂曉剛趕到婦人家門口,就聽見一個孩子哭着高呼“娘!”,等她見到那孩子,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心裡一沉。
果然如婦人所說,這孩子此時口裡不停地嘔出紫黑色的血,拂曉連忙上前進一步檢查,萬幸的是,他的眼、耳、鼻部暫時還沒有出血的症狀。
拂曉清楚地記得,她兩個月前第一次見到這孩子的時候,他還隻是高燒,身上出現大片紅斑,雖說看起來駭人,可遠沒到嘔血的地步,經她施法之後,病情雖然沒有好轉,但也絕不會惡化,此次突然吐血,讓她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不經意撫過手腕上的镯子,歎了口氣,将婦人攆了出去,準備檢查這孩子的身體狀況。靈力沿着脈絡從四面八方探出,給拂曉不斷報回着消息。
原是她之前取代魔力而存放入體内的神力這些天維持着孩子的生命已經快要勢窮力竭了,僅剩零星一點神力苟延殘喘的為這孩子努力延長着壽命。
這下不得不重新為這孩子補充法力了,可......
拂曉緊咬下唇,可這對镯子裡,究竟還殘留着多少法力,如果全城兩百多個人全都要她二次施法,憑這一镯子,是絕對撐不住的。
況且她并不能從根部徹底鏟除這股魔力,僅僅是靠着司命的法力盡可能的為他們再拖延一點時間,不亞于抱薪救火。
一種絕望感從心底油然而生,之前在為百姓施法的時候,她就隐隐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可為了救人,她隻能拼命去忽略那種感覺,告訴自己那隻是太累了而産生的幻覺。
可此刻看來,她是無論怎麼躲也躲不掉了。
眼前的情況不容拂曉多想,這孩子還在不斷嘔着血,她隻能再次催動镯子,盡可能減少法力,争取做到雨露均沾。
她無法檢查镯子裡究竟還剩多少法力,隻能摸索着給這孩子一點點傾入,稍有好轉就收手,點到為止。
推開木門,拂曉向婦人點頭示意沒事了,一轉臉,竟看到薄暮身後領着三四個人候在一旁,見薄暮臉色不太好,她頓時明白了什麼。
“拂曉姐姐......”
薄暮欲言又止,拂曉艱難地牽動唇角,摸了摸他的頭,道:“我知道了。”
她看向那幾個人,微微颔首道:“請帶路吧。”
一位跛腳男子嚷嚷着:“神仙神仙!我家婆娘快不行了,先給我家婆娘治!”
“什麼你家婆娘!她昨天還出來扒拉泥巴呢,我看她好好的!神仙大人,您可得先救救我兒子啊,他還那麼小。”
這幾人你一言我一嘴的在婦人家外就直接吵了起來,拂曉頭都痛了,幾次想要說話都被他們堵了回去,隻聽薄暮一聲大喝:“都别吵了!”
那幾人停了下來,即是心有不滿,卻也不好說什麼,拂曉歎了一口氣,看向薄暮。
“劉善,”薄暮指着一位衣衫破爛的男子,“你母親是當時前幾天被救治的,我知道她,她當時七竅有三竅都噴了血。”
“你,李螞蚱,還有你,宋立,你們的家人是同一天被救治的,症狀都比劉善的母親要輕許多。”
“至于令夫人,”薄暮最後才看向跛腳男子,眼睛裡盈着淡淡的不屑,“乃是這幾人當中症狀最輕的一位。”
那跛腳男子就差被指着鼻子罵了,小聲嘟囔道:“人命大過天......”
拂曉感激地對薄暮笑笑,薄暮從她的眼神中讀到了些許疲憊,他憂心忡忡地看了看她,隻得走在前面,道:“我認得路,跟我走吧。”
拂曉這幾天不停地在整個瑤城來回穿梭,越來越多的人病情開始惡化,百姓們仿佛知道拂曉一定不會丢下他們不管,漸漸也開始不客氣起來。
拂曉忙的腳不沾地,每天一回到住處合衣倒頭就睡,薄暮咬着下唇,不知道要不要叫醒她。
他在城中聽到許多有關拂曉的、不幹淨的話,例如“神仙救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憑什麼隻救他不救我”“難不成還要我們跪在地上求着她麼”雲雲。
這些話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訴拂曉,她已經很疲倦了,他怕她再寒心。
後來在無數個夜裡,他整夜整夜的悔恨,如果他當時能下定決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他們的結局會不會不同。
可世上哪兒來的如果。
很累,真的很累,對拂曉來說,這簡直是一場精神上的酷刑,有時候她好不容易能抽空眯一會兒,聽見“神仙大人”四個字又一哆嗦,麻木地起身,機械地重複着她那做了無數次的動作。
“還不如叫他們就那樣病死!”
薄暮這些日子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心疼壞了,趁拂曉難得能趴在桌子上休息一會兒,往她嘴裡喂了幾顆蜜餞。
拂曉聽薄暮又一次這樣說,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斥責他“住口”,而是沉默着,将頭深深地埋進雙臂裡。
她無法眼睜睜看着這些百姓活活噴血而亡,她做不到。
她真的做不到麼......
“神仙大人!您昨天為什麼隻給王年家二娃子治病,我家孩子跪下給你磕了好幾十個頭你都無動于衷!他們家定是給你塞了吃的!”
木門被人發狠了勁“砰砰”敲着,在女人難聽的謾罵聲中搖搖欲墜。
“神仙,有人說你不想救我們了是不是,我們全城死的就剩這幾口子了,每天對你磕頭、哄着你,我們隻能做到這樣了,你總不能逼着我們給你上香供食吧,你也知道我們的狀況,我們自己都快餓死了哪有東西供奉你!”
“王年一家是瑤城出了名的強盜,他在以前就搶過我們家倉庫,可憐我男人死的早,僅剩我們孤兒寡母的,僅以為生的一點點吃的還被搶走了,哎喲——老天爺你不長眼啊,派下來個神仙不分黑白,不救我們可憐的母子倆,反而去救那強盜,老天無眼啊!老天你無眼!”
“該死的!”
薄暮緊握雙拳,實在聽不下去了,想沖出門跟女人理論,拂曉往身後揮揮袖子,門外頓時沒了聲音。
“為什麼......”
拂曉瑟縮着蜷起身子,雙眼無神,喃喃自語,“為什麼會這樣......”
“我之前見過的凡人,他們不是這樣的......”
她忽然雙手掩面,眼淚不斷的從指縫間流出,她崩潰大喊:“我沒有不救她兒子!明明是王年的孩子病得更重,我隻是想要讓他的生命可以再延長一點點,哪怕一點點!”
“孩子是無辜的啊!”